作者:折雾里
这个世界烂透了。
柳疑复被构陷入狱,惨死狱中。
他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洁白的手帕,角落里绣着清艳海棠。
他倒在地上,艰难抬头望着那一处狭窄的天窗,逐渐涣散的眼眸努力睁大,他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前,那支无意间闯入他视线里的棠花。
那是他生命里,不为人知的罕见春色。
这个世界烂透了。
可他仍然渴望来世,如果有来世,他不要再做她生命里的过客……
哪怕只能远远守护她,也是好的。
如果能再近一些,那就更好了。
他安静闭上了眼,唇角缓缓上翘。
……
今生?
“柳大人,很高兴见到你平安回来。”
面前的人眼眸清亮,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坦荡地望着他,是很久不见的沈棠宁。
柳疑复眨了眨眼,弯起唇角,沉缓地道:“我也很高兴。”
宫变的事总算尘埃落定,长公主登基,他也被召回了京。
她微微支着头,神色好奇:“江州是什么样的?我听说那里的人文风情和燕京很不一样。”
柳疑复极有耐心地给她讲述,沈棠宁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还会附和两句,听到惊讶的地方屏住呼吸,睫毛微微颤动,神情生动极了。
他的神思已经不受控制偏移,静静落在她的脸上,目光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池宴就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他抱着手臂,皮笑肉不笑:“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棠宁仰起头看他,眼神透着嗔意:“怎么也不吭声,吓我一跳!”
池宴很刻意地哼笑一声:“我看是你们太投入吧?”
他一屁股坐下来,一副不走的架势,“聊的什么,我也要听。”
她动了动嘴唇有些无言以对。
柳疑复反倒好脾气地笑了笑,为他斟了一杯茶:“在聊江州的事。”
——
去齐国交流,柳疑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对齐国的水利工程和畜牧业很是感兴趣,这个学习的机会很难得。
沈棠宁得知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只是送了他一份礼物,是一支风铃,造型精美独特,铃声清越悠扬:
“想家的时候,欢迎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朋友。”
她送的坦荡,柳疑复也不忍拒绝,直直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当然。”
他只是想短暂放逐自己,却不打算终身避而不见。
……
姜稚京点名要他,并不是传闻中那些风花雪月的理由,相反也很现实。
“我刚登基,底下的人还不太老实。我知道你办案方面很有一套,留下来帮帮我怎么样?”
年轻的女帝目光狡黠,像只狡猾的狐狸,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柳疑复无奈应下。
姜稚京使唤他毫不客气,她外表看着柔软,实则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相当果决。
柳疑复很长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无暇想其他,他在这里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某一日,两人累瘫地倒在椅子上,姜稚京瞧着他哪怕累的不行,也要慢吞吞整理衣摆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对他吐露心声:
“我一开始对你有点意思。”
柳疑复动作一顿,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能沉默以对。
“啧,你别这副死样子啊,我是说之前!”她颇为嫌弃地瞪他了一眼,“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我可不喜欢自讨苦吃!”
柳疑复眼皮微跳,缓缓看她一眼,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木头桩子?
燕珏那阴冷的目光每每都能把他戳死。
姜稚京随心所欲惯了,懒洋洋地继续,“更何况,你不是喜欢沈棠宁么?”
潜藏在心底的心思猝不及防暴露在烈阳之下,柳疑复脸上露出些无所适从。
“放心,我谁都没说!”姜稚京托着下巴看他,“不过你为什么喜欢她,她难道比我好看吗?”
她的语气显然不怎么服气。
柳疑复不经意弯唇,垂着眼沉默了很久:“喜欢她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从未向什么人吐露过心事,不过此时却有了诉说的念头。
姜稚京听完沉默许久,眉尖紧紧蹙着,似乎很不能理解:“你们大庆人也太含蓄了,在我们齐国,喜欢就让对方知道,喜欢就去追,付出行动才不会留下遗憾。”
她瞥他一眼,耸耸肩,“你这么默默无闻,图什么?”
柳疑复只能缄默,许久后,迟缓地开口:
“不,我只要能看着她得到幸福,偶尔能见上一面,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要能看见她平安,喜乐,美满,那就足够了。
他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姜稚京客观地点评:“大公无私!”
她不知道,同样的事在她身上上演,她也会觉得有口难言。
……
又一年冬。
他们相约在大庆齐聚。
柳疑复站在廊下,望着院中打雪仗的沈棠宁,她捧起一捧雪,唇红齿白,笑意盈盈。
他心里忽然很宁静。
那只海棠就应该高高绽放在枝头,没有忧愁,姿态轻盈,永不凋落。
今年的冬天还很漫长。
但好在,春天其实也不远。
……
第434章 番外·京珏篇
燕珏时常会想,如果没有遇到姜稚京,他可能早就死了。
她就像是乍然闯进他乏味可陈的生活的一抹亮色,突兀又绚烂,让他这样腐朽麻木的灵魂,也难得枯木逢春。
他第一次遇到姜稚京时,对方正在被人追杀,情急之下躲进了他的马车。
很巧的是,那天正是他母妃的祭日,他本是打算在那天了此余生,但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姜稚京受了伤,她很机警,也很果决,抢他之前开口故意向他示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亮生动:“能不能借我躲一会儿?”
她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愈发苍白,像只脆弱的小兽,“我欠了许多债,他们要把我抓去卖掉。”
她大概不知道,她并不适合伏低做小的姿态,即便口头上示弱,那股劲劲儿的野心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可能是见燕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她连借口也找的很敷衍。
燕珏轻咳了起来,同样苍白的面容被一抹薄红覆盖,姜稚京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是常年浸染才会留下的。
她望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没什么怜悯心地想:
啧,还是个病秧子呢。
姜稚京伤势很重,她和她的护卫走散了,这又是在大庆的地盘上,算得上是举目无亲,她连银子都没有,只能厚着脸皮赖在燕珏身边。
她把燕珏当成了那种没什么心机,富有同情心,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因为他的外表就是那样温和无害。
她仗着他心善,肆无忌惮地使唤欺压他,并且理所当然。
殊不知这是个黑芝麻馅儿的。
燕珏当然知道姜稚京的身份扑朔迷离,她随意编撰的身世简直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查验。
但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别人?
之所以会留下姜稚京,大概是因为……她有趣,像荒原乍然惊起的风。
发现对方女扮男装的身份,其实也是偶然。
那日姜稚京很虚弱,她腹部隐隐不适,但重伤未愈的她并未想太多。
闲暇的时光很无聊,她没事儿就去逗弄燕珏,他一激动就咳嗽,一咳嗽就脸红,很不禁逗。
姜稚京对燕珏的身份有过猜测,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院,仆从成群,对他恭敬却不亲近,家里人从没来看过他。
她见惯不惊地心想: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
她起身时,燕珏望向她的目光有几分奇异,姜稚京走出了两步,听见他略带迟疑的声音:
“你……”
她转过身,却见他的脸红得厉害,奇怪,她又没逗他,他脸红什么?
“怎么了?”
燕珏抵着唇轻咳,匆促别开了脸,嗓音含糊:“你的衣服……好像弄脏了。”
姜稚京垂眸望去,浑身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