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可莉谢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彼此都很沉默,肖叶来像是要说什么,但她已经起身走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最终是肖叶来打了个电话,把陈曜叫来接她的。
当时姜黎黎已经把肖叶来的卧室参观了一遍,他这人很分裂,一所房子一个风格,这套复式是全然的现代极简风,卧室只有一张黑色的床,柜子上只放着两个奖杯,一个是赛艇比赛的,一个是德州的,连学位证书也没一个,不知道是大学肄业还是被他扔了。
姜黎黎认真看了看他那奖杯。
“你在万象的ID叫什么?”她主动问他。
“干什么?”肖叶来又说怪话:“想加我学技术啊?”
姜黎黎懒得理他,只是盯着那奖杯,肖叶来道:“别看了,和陈曜一起打的,他十六强就出局了。”
“那为什么不走职业?”
“懒得走。”肖叶来不说真话,反而问她:“对了,你的ID为什么叫橡皮擦?”
“求我我就告诉你。”姜黎黎也跟他开玩笑。
不过这玩笑没继续下去,因为门铃响了,是陈曜到了。肖叶来去开门,难以想象,他这辈子也有教别人绅士风度的时候,对陈曜道:“别犯浑了,她什么家世影响你什么,能谈就谈,不能谈就分,让你妈别搞了。”
陈曜当然不会听话。疑心已经种下,他们之间的裂缝一天天在扩大。谁也不肯跳过去对面,姜黎黎就算要跳,也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两人都没睡好,其实是不适合谈话的。陈曜也一路沉默,姜黎黎把头靠在车窗上,想起之前的许多次夜游车河。清晨的上海像酒吧通宵之后,有种致命的憔悴和惨淡。一路偏偏还堵车,到家的时候,彼此心情都很不好。
不是没有机会的,有许多次,她也觉得是时候了。但肖叶来说得没错,处女总是不一样,总觉得这事很慎重。有时候她在落地窗前为约会打扮,穿上丝袜的腿,互相摩擦着,自己也能感觉到光滑好摸,有种顾影自怜的感觉。像在温暖的春夜里穿着大裙摆走路,流水一般的裙摆摩擦着小腿,像站在舞台上的女主角,有种去奔赴命运的戏剧感。
但总不是时候。何况陈曜自有他的保守在,她保留到结婚,像鼓励也像悬挂的奖品,虽然也确实像个胁迫。
要是按姚雪的方法,现在也许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但无论如何不该是今天,待价而沽几个字虽然难听,但也是道理。最高点不抛,如今跌到谷底送上去,人家也嫌弃。甚至疑心你不过是心虚,平白贱卖掉。
她想了一路,直到车在地下车库停稳,才平静下来。
“你会跟我上去吗?陈曜。”她认真问他,车里面很暗,他的侧面一动不动,像一座铁石心肠的山。
她从这家里跑出去,就是因为这家里不安全,他仍然送她回来。
她几乎是带着点乞求地提醒他:“你说过的,不会让我做姚雪。”
陈曜第一次冷笑出声。他转过头来看她,姜黎黎立刻明白,他都知道了,知道她的父亲,知道她没有那么优秀的事业,知道她是姜丽丽。
真正的情侣之间也会有这种时刻吗?因为愤怒,因为怨恨,感觉对面那个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像一个陌生人。
“每次你把自己比喻成姚雪的时候我都想问你,姚雪伪造了自己的身份,你也伪造了吗?”陈曜这样冷冷地问她。
姜黎黎不能回答。
陈曜已经知道了答案,嘲讽地笑了。
“不是我让你成为姚雪的,是你自己。”他说。
他不会原谅的,肖叶来的那个逻辑说服不了他,他只是感觉被侮辱,被戏弄,被人玩弄于掌心。尤其是这事还是由他最尊敬的母亲告诉他的,一个真正的出身高贵的名媛,揭穿一个把他骗得团团转的骗子……
姜黎黎没有再解释,她知道解释无用。
“我知道了。”她说:“能送我到小区门口吗?我打了车,要去看心理医生。”
到小区门口的五分钟,像一场蹩脚的葬礼。但姜黎黎意外的平静,她忽然明白姚雪那天的愤怒和理直气壮了。她甚至并不想摇尾乞怜。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你们沉迷魔术的那二十分钟,也是魔术师人生的二十分钟。大家付出的都是绝无仅有的人生。用姚雪的话说:我从十三岁就应对不同男性的追求,男人从不考虑够不够得上。隐瞒自己信息算诈骗吗?那全世界追求女人的男人都是诈骗犯吗?
当然姜黎黎不似她那么街头智慧,她知道这世界会判她有罪。
但邱医生不会。
“这世上有两种爱,一种是大家都好的时候,是打着高尔夫球骑着马,一起吃着西餐约会的爱,是要穿晚礼服要化妆才能得到的爱。还有一种是姜丽丽就可以得到的爱。”
“姜丽丽真的配得到爱吗?还是只有大魔术师才能得到爱?”她问邱医生。
邱医生没有正面回答。
“回答我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她朝邱医生道。
邱医生立刻担心起来:“你不要犯傻。”
“不是我犯傻,有人要犯傻。”姜黎黎告诉她。
七月十一日上午,姜黎黎看完心理医生,回到自己租住在云玺的房子里,因为一夜的惊恐而沉沉入睡,她吃了褪黑素,睡得很香。
同一天的中午,姜黎黎的爸爸姜茂林抵达上海,他上次最靠近上海的时候是二十七岁,在上海郊外做一个工地,没有机会加入房地产的滚滚浪潮,那是二十年前。
他没有机会卖他的青春,他的聪明,只来得及卖他的体力,他的梦想。
如今来卖他的女儿。
下午三点,姜黎黎的家被物业强行开门。换了任何一个小区都不会如此。但她住的是云玺,还记得故事开头时她的选择吗?这是陈曜做的小区。也是云盛集团的小区。
一切如同宿命,在此时形成一个闭环。
富山精神病院的人陪着姜茂林到场。是跨省搬运,盛文珺女士的娘家在北京,她的势力也仍在北京。而北京那个高层圈子,对富山总有种依赖感,像从小吃到大的老字号酒楼,平时不爱吃,偶尔家里不知道拿什么待客了,临时去叫一桌来总是可靠的。争宠争疯了的外室、压力太大而形成刻板行为,拿尖锐物品扎自己手的儿子、还有崩溃的原配妻子,都可以送去富山,尊贵又体面,隐私性极好,像人间蒸发,再也不用想起。除了定时往账户打钱,也不用担心受虐待,隐隐还有种“我也是为了她好”的优越感。
有姜茂林作为直系家属的书面允许,有云玺物业的配合,尽管姜黎黎从睡梦中被惊醒,发出无数挣扎和尖叫,仍然被当天就运出了上海。她怕成为姚雪,最终的下场却还不如姚雪,被关入精神病院中。她的衣服和包包都被低价卖给二奢店,银行卡被她父亲接管,再加上盛文珺的一笔“赏金”,姜茂林因此开启他人生的第九次创业,并且在一年后亏个精光。
姜黎黎的下场迅速传遍上海的社交圈,盛文珺像是给所有的“捞女”在城楼上挂了一个人头:这就是图谋她儿子的下场。也给陈曜一点警醒,好好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外面的女人如何靠得住?妈妈总不会害你。
而陈曜也没有什么时间提出异议,他现在没有浪漫的空间了,感情永远是事业之余的调剂,建筑行业整个开始崩塌了。事业崩塌的前夕,谁有心情买奢侈品。就算买,奢侈品也早不卖他了。他迅速开始筹备和楚琪琪的婚礼,看进度甚至可能赶在伍诚之前完婚。
(第五卷·完)
# 第六卷:最后一课
第45章 第 45 章
富山其实是个挺适合休息的地方。
单间病房,服务人员充足,装修清新,景色优美,在北京,有这么好的空气质量确实不太容易,伙食也很好,只是节奏太缓慢,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总让人觉得自己有点慢吞吞的,人也很沉重,像是变成了某种温驯的动物,跟随着护理人员的指挥去领餐。
姜黎黎甚至胖了十斤,因此不如之前美貌,看起来也温和许多。
她向来是很好的病人,得到医生和护工的一致好评。相比那些千奇百怪的病友,她其实很好相处,她进来的原因是癔症,母亲早逝,是由亲生父亲允许的,但也有传言,说出钱供她住这的,是另外一位富太太,她曾经和那位富太太的儿子走到订婚的地步,因此被送了进来。
这么轻的病症送进来,背后多半有故事。而富山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她甚至是个体面的病人,从来不拉着医生没完没了地讲故事,她总是异常安静,有时候甚至很聪明。但病人是不能太聪明的,太聪明就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医生总是喜欢更迟钝和温和的病人,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省得闯祸。
至于觉得自己不是病人这种事,更是不能碰的红线。
好在姜黎黎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她现在叫姜丽丽了,像修炼不成功的妖怪被打回原型,她现在的处境确实也很像白蛇,只是没有一个儿子会中了状元来救她。
而如果一个确诊的精神病人,住在精神病院里,又没有外界的人来记挂她,准备接她出去的话,那等于是一辈子的囚禁了。就算支付不起富山的费用了,也只有流落到更差的精神病院的下场。
而姜丽丽只有一位探病的人,是她的朋友,叫姚雪。
她异常美丽,几乎到了明星的程度。也十分神气,活力十足,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曾经对富山的接待人员放下狠话:“我朋友是被人陷害关到这的,我迟早有一天要救她出来的,你们最好对她好一点。别让我发现你们搞鬼,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富山见过的跋扈人士也多了,不以为忤,仍然态度和善赔笑,放姜丽丽出来接受她一个小时的探视。但一个小时后,把姜丽丽带走时也是极度坚决,不允许一点拖延。
姚雪放话放得狠,其实心里很忐忑。她几乎每周都来探望,为此在北京和上海两地跑,用她自己的话说:“万一他们给你吃的药把你吃傻了怎么办?现在可只有我管你了。”
她甚至建议两人设立一个暗号,好在接待人员的“监视”下传递信息,甚至想偷偷给一个通讯工具给蒋丽丽夹带进去,当然被制止了,甚至差点因此失去探视权。
有次姜丽丽吓到了她,是在她失约了一周的探视之后。那天刚好又下大雨,她来得匆匆,大衣上还带着水珠,刚坐下来,姜丽丽就说:“对不起。”
姚雪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竭力镇定,问道:“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偷了你的东西。”姜丽丽道。
姚雪那时候已经手都开始发抖了,她就知道,这里一定会给药给姜丽丽吃的,正常人进了精神病院,也会被药喂傻的,盛文珺那个老妖婆!
“偷了我什么?”姚雪顺着她的话往下聊:“我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拿,有什么必要偷。”
“但如果是你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被我偷走了呢?”姜丽丽问她。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拥有,算什么被偷走呢?”姚雪毫不在意地道,看到姜丽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明白过来。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被他们喂药喂傻了。”她立刻掐了姜丽丽一下,姜丽丽吃痛地叫,她立刻掀起姜丽丽的衣服看:“他们是不是打你了,这里为什么是青的?”
“青的不是你掐的吗?”姜丽丽道。
姚雪这才放下心来,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开玩笑了,别云里雾里的,搞点实际的,来,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我这次给你做了好多,你交给护工,让他们每天给你吃。”
她做了白斩鸡,和伍诚一场纠缠,别的没什么,好菜倒是学了几道。但再怎么都比姜丽丽好了,陈曜给她的,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身份。
“陈曜那个狗男人,真不是东西,纯孬种!”姚雪想到这里,更是火冒三丈:”你那个死鬼爹也不是人,就把你送在这里,自己拿了钱去逍遥快活。对了,我联系你弟弟了,看他愿不愿意签字救你出来。”
“直系亲属才行,我爸排在他前面。”姜黎黎倒很冷静。
“不行就越狱好了,我在泰国买了房。”姚雪道:“总不能追捕你到泰国吧。”
姜黎黎敏锐地从她的玩笑中察觉到了她的处境:“你不在上海待了吗?”
“上海什么鬼地方,伤心地,我不去了。现在大家都往泰国跑,房子物价都便宜。”姚雪对实际的问题倒是很敏锐:“放心吧,我混得好着呢。姐姐是大美女,有的是人追。养你一个没问题。好了,下次再来看你。”
她和姜黎黎道别,里面穿的薄薄毛线衫,凹凸有致身形,她向来气血足,从毛线衫下透出热量来,抱着温暖得很。
“答应我,坚持住。”她抱着姜丽丽,在她耳边劝她:“活下去,像动物一样活下去。”
是她当初对姚雪说的话。
姜黎黎说“好。”
可惜病房里看不了动物世界,富山有些护工很好,有些就很变态,周一和周三都很好,周二就是个干瘦的阿姨,和盛文珺女士有几分相似,姜丽丽看得好好的电视,也要过来调开。周四有些粗心大意,周五和周六都不太好相处。
她骗了姚雪,她手臂上的青不是姚雪掐的,是周五打的。当时她正在自己做数独,也许周五是看不惯精神病人做这么复杂的游戏,过来把她拖起来,凶道:“还不起来,我换床单了。”
好在她也学会了新环境的生存法则,周五来的时候她都很警惕,她是很会适应环境的动物。
韩珊瑚甚至也来看过她一次。她是极致周全的女人,姜黎黎是月光高悬夜空,让人忍不住想摘下来点缀在胸口。她却是和煦如冬日阳光,存在感不会强到让人注意,又让人感觉这样舒服。
她当然不会像姚雪一样,公然宣称要救姜黎黎,但远比姚雪周全,她甚至给姜黎黎带来了许多在富山需要的东西,比如一些会被医生允许留下的安全的笔和纸,以及一些外部世界的消息,也替她上下打点了许多人。这让她可以单独与姜丽丽交谈,并且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吗?”
姜丽丽告诉她:“我需要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