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头念经
七夕繁华,庙里香火比平常旺盛,门口人群拥攘,沈筝护着单茸进了庙里,迎面便看见一座小石桥,还有一池子张嘴待喂的花色锦鲤。
单茸恍惚极了,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岸边的人,还是没在水里的鱼。
从前单茸在庙里当锦鲤时最讨厌这些节日了,游客一多,没素质的人也多起来,会有人往池子里丢垃圾。
有些小鲤鱼没脑子,什么都往嘴里嚼,塞满肚子的垃圾,活活涨死。
沈筝想向庙里的僧人询问投喂锦鲤的斋食,单茸伸手拦住了他,“瞧那些鱼胖成什么样了,别喂了。”
沈筝却笑了起来,指着桥洞下一条悠闲地小鲤鱼,“它似乎不太一样。”
单茸顺着看过去,心底也是一惊。
那小锦鲤仿佛穿过水面望着她,看得她心底有些慌,拉起沈筝往挂彩祈愿的方向走。
皇宫里也为七夕节庆布置了不少华饰,沿宫墙的挂灯统统换了对应的形制,拥缚礼在摇晃的灯影里走下宫殿外庄重而漫长的白石阶,身后的太监提着灯盏,缓步跟上。
“天子方才的意思分明是想留公子在宫中晚宴,公子何故装作听不懂?”太监小声询问着,甚是不解。
“难得看在已逝的流安公主的情面上,天子愿意召你进宫,若是能趁此机会得些圣宠,也方便日后进入朝堂。”
太监的话一直苍蝇般跟在脑后,拥缚礼皱眉呵止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皇太妃派与我了解宫中事务的,却不知道你管束得如此之多。”
暮色里,拥缚礼的神色冷之又冷,分明没有一句重话,却听得人背后一凛,太监忙躬身一欠,“是奴才多嘴了。”
马车出了安门,却没有往单府的方向去,在路口拐向了城西的庙宇。
栽种在庙宇最正中的大古树上被挂满了赤红的彩布,有些挂得松,风一吹便飘在了地上。
单茸迈过石阶,看见满地写着祝愿的红带子,她小心避让,于树下仰首。
恰时一阵风过,衔在枝杈上不计其数的红挂带迎风荡起来,单茸仿佛看见千丝万缕地挂念与思愿化作红线散往天际。
从前单茸不信祈愿,也不信佛言。
佛说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
她做锦鲤时,想不通前世是造了孽还是渡了缘,被圈养在一汪池子里。现在她做了人,境遇更不如池子里的一条鲤鱼了。
如果按佛说的因果,她一定是在从前亏欠了谁吧,否则为什么偏偏是她入了这命定剧情呢?
心里想着的是“谁”,可她又分明知道这不是问句,她的心中早有了不愿细想的答案。
所以单茸干脆将那因果抛却脑后,她信自己的造化。
沈筝已经缠好了红带,转身要来帮单茸。他接过一条,摸了一手红,忍不住一笑:“你这带子怎么还掉色呢?”
单茸骂他不懂。
这带子是她亲手用朱砂墨染的,朱砂耐存,时间越久反而细腻,朱色不会因时间和风雨消散,底色会越来越红。
沈筝和单茸各系好了一条,单茸袖中还有一条,她掏出来时沈筝要替她系,单茸握着不给,“这条我一定要自己系,系一个高点的地方。”
沈筝方才瞧见系好的那两根分别写了单茸,单家老爷,拥缚礼和一个丫头的名字,这根该不会写着她和自己吧?沈筝忽然就明白了,单茸是怕羞才不让他看的。
单茸还在找位置,沈筝却突然托起了她的腰,抱着她靠向一枝斜生的高树杈,沈筝窃喜道:“这个位置好,只挂你这一条,无论你许了什么都定能实现。”
不远处的庙桥,拥缚礼因为看见了树下那一幕,止步在了桥上。
沈筝抱着单茸,脸上满是少年的歆慕爱意,怀里的少女虽然只能瞥见侧眸,一旁缭乱燃烧的香火却能照见她眼底的笑意。
拥缚礼的目光落在单茸身上久久挪不开,如果今日没有进宫,会不会陪你来挂红带的便是自己,陪在你身侧博你笑意的也不会是那个无用之人。
拥缚礼入太学有一段时日,单茸想着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干脆也不去学堂了。
得知这件事,沈筝不乐意了,天天从学堂跑出来,到单茸的厢院墙外往里头丢裹着石子的纸条。
七七八八总不过是问她为什么不去学堂,为什么不见自己。单茸心烦,要是李书景在早让他把沈筝这小子弄走了。
“哎呦!”
又一颗石子丢进来,不偏不倚砸到了春华的脑袋,她哀怨地喊起痛。墙外的人也听见了叫痛声,忽然紧张起来。
沈筝往院里喊:“单茸,砸中你了吗?没砸疼吧?”
单茸坐在廊檐下,替春华抹药膏,对着墙外哀嚎:“砸着了,起了好大的包,痛死了!”
沈筝连连道歉了许久,而后又是一笑:“你总算愿意理我了。”
单茸再也忍不下去了,命人把那位沈公子请了进来。沈筝一进来便朝单茸奔去,几日不见,他思念成疾。
单茸却横手拦住他,眼神屏退了下人,才带着他往院子里去。
单茸指着满地狼藉,全是沈筝丢进来的纸包石子,“今天不把这里处理干净,休想离开。”
沈筝从善如流地开始拾起纸团来,忽然转念一想,又问单茸:“若是捡不完,你可留我住宿?”
单茸坐在廊下,一眼看破他那点心思,“留,睡井上。”
沈筝的动作格外利落,几下院子里就清爽了,他还把捡回来的纸团一一展开,叠在一起递到单茸面前,“为何我问了你这么多句,你一句也不答我?”
单茸把那叠皱巴巴的纸递给春华,春华走到屋里用新点的烛火燃光了纸片,只剩下一摊灰,用碟子装着拿了回来。
单茸把那灰递到沈筝手里,“七夕那日我在庙里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不会嫁给你,更不想嫁给你,你何苦做这些?”
沈筝仍是不死心,“你不愿嫁我,是因为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只因你不熟识不了解我,为何不等你更明白我的为人以后再做决定呢?”
“嘿,你倒是自信满满,”单茸也忽然来劲了,她起身看着沈筝,“你的为人是什么?在蹴鞠场上赢不过别人就耍赖,你心悦的姑娘不喜欢你就往她院子里丢石子?”
沈筝被单茸突然怒气严肃的模样吓得一愣,水灵灵模样的姑娘头一回这样顶着火气和自己说话,沈筝还有些不适应,他低下一点头,语气轻轻的,“我可以改的,你觉得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
49
第49章
◎晋江独发◎
单茸对上他诚挚的眼眸,沈筝的长相虽然不是秀美的类型,但一双眼眸格外硕大明亮,认真看人时水汪汪的像一只忠犬。
单茸抵不过他的眼神,软了一下脾气,“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没想到这一问倒是将沈筝问住了,他支支吾吾,几乎涨红了脸也没说出来。沈筝哪敢说,偶一日入梦梦见与单茸于桃枝下琴瑟和鸣,对方望着自己的盈盈水畔一辈子也忘不了。
单茸一副戳破了沈筝真面目的得意:“你连喜欢我什么都说不出口,还说要娶我!”
那一日以后,沈筝果然安分了,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单茸的清净。
七夕后接连来的中秋和重阳,拥缚礼都是在宫中过的。
听单逢时说他虽是公主所出,身份不及王爷世子和其他皇子尊贵,但举止言谈落落大方,与天子论及古今也是光风霁月,天子待他也更亲近了几分。
入冬那几天,又有一只信鸽落在了檐上。
春华取来信笺,单茸读过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上一封信笺李书景说沈二小姐又逃了。
李书景为了追回她,只得强行绑她,没想到沈二小姐当街哀嚎叫冤,李书景险些被人当做人贩子拘进大牢。
之后李书景再也不敢对她动粗,只能好声好气地劝着。这封信笺是沈二小姐亲笔,要单茸派人送银两到郊外的某处,否则就再把李书景扭送衙门。
沈家二小姐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原本以为她是受害者,没想到她才是最精明算计的一位。
再这样下去,两人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单茸琢磨了一二,最后还是按照信上的地点,差人送了银两。
昨日下了第一场大雪,单茸踩着未化的雪从拥缚礼的院子进到屋中,由青铜炭盆里散出来的暖意绕着周身。
单茸记得刚入冬那会儿,拥缚礼的屋里就用上了炭火,如今屋里的火一刻也不能熄,烧的是宫里送出来的白炭。
拥缚礼正在书桌前执笔,看见青色锦袍的人从帘后进来,眼中一闪过欣喜也讶异。
而后搁下笔,往堂中走去,“阿姐来了。”
单茸在榻上坐下,递给拥缚礼一个木盒,对方打开看了一眼,似是不解。
盒子里是一株玲珑体态的千年人参,在药品中算不上昂贵,却是单茸花了些功夫拿到的。
单茸望着炭盆里发红的炭,指尖轻轻带过拥缚礼的手背,异常冰冷,她的动作不言而喻,是在说他身体太寒,明明点着这炭火,却没有丝毫暖意。
自从和单逢时说好要离开京城,单茸对拥缚礼的恐惧也渐渐地淡了,时常想起他当初一次次救自己的情景。
单茸问过一直为拥缚礼施针疗养的大夫,他的体寒之病是在某年冬天坠湖染上的。
单茸从前不觉得他的付出有什么,毕竟他原本是那样一个狠厉的人,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一切。
可如今的拥缚礼什么也没有做,却平白变成这副样子,单茸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拥缚礼放下了木盒,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单茸的几根手指,他的冰冷从她的指尖渗进去,浑身跟着一颤,单茸下意识抽开手。
拥缚礼又重新拉起单茸的手,将怀中的手炉递过去,“阿姐的手也这样冰冷,应该在屋里好好待着的。”
拥缚礼起身去拿软披裘,他回来时,单茸却低低笑了一声。拥缚礼仍旧顺着原本的动作将披裘覆在单茸肩上,只侧着头轻问了一声:“阿姐笑什么?”
单茸伸手在面前比划了一番,“你刚来单府的时候,只有这么高,那时候你叫我阿姐没什么,如今你再叫,总觉得别扭。”
是啊,从进府到今天,不知不觉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拥缚礼缓身屈膝蹲在单茸膝盖旁,单茸来不及躲闪,他便轻轻将脑袋枕在了单茸的膝上,声音贴着骨头一寸寸爬上来。
“阿姐这样看我,是不是与从前一样呢?”
还一样吗?
单茸情不自禁将手覆在拥缚礼的脸上,抚过他发间,他缓然闭上眼睛,呼吸平静地吞吐着,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安然地享受着单茸的抚摸。
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
单茸的手抚摸过拥缚礼的耳后,不自觉落在他耳垂的位置。
因为手炉稍微温暖了一些的指腹轻轻揉着他耳垂上的软肉。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的手缠上他的手,掌心相扣,她似乎都感觉到了那颗红痣在灼烧自己。
系统:[宿主,事到如今了,你还是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没有。]
单茸依旧固执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