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路人只觉她自带十来个大灯笼般,照得人好不刺眼,再定?睛一看:王小?姐啊,那没事了。
不过是一个浮夸、庸俗、又漂亮的、该死?的有钱人罢了。
呵,根本不羡慕!
老天眼瞎!
乾玟就?仿佛一朵牡丹,摊开枝叶,开得极为繁盛,到?处招摇过市。
乾玟换了辆看似低调,实则更贵重的马车,她抬头看看天色,算了算时辰:“绕京城三圈。”
黄鹂:?“是。”
乾玟的想法很简单:她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回京城了,顺便耗耗时间,等某人下朝,这场朝会,必然要开很久。
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马车内的小?桌,乾玟想到?了上辈子。
也?是这个年?纪,彼时夏国?的夺嫡之战已经白热化,她与九皇女已经到?了不是你?被分?尸就?是我被凌迟的地步,背地里互相雇佣的杀手数以百计,恨不得一觉起来就?能听到?对方被做成人彘的喜讯。
也?是那个时候,她突然得知,邹以汀被赐婚了。
那时候,她与他的交情是一次地震的救援,几?场战役的交锋。
她欣赏他的剑法、他的魄力、他的统帅之才,还有一颗赤子的正义之心。
欣赏。
她琢磨着这两个字。
真的只有欣赏吗。
这么急着夺皇位,攻打渤国?,是为了什么?
在战场上与他兵刃相见吗?
还是……想把他俘虏起来,永远关在她身?边。
那日,乾玟坐在厅内一言不发,身?边的谋士们叽叽喳喳,已经讨论了数十个方案。
乾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涨,阴暗的触角般,吞噬、取代了浑身?的每一条神经。
但最终那些肮脏的念头都偃旗息鼓,像被洒了盐的蚂蟥,成为一滩血水。
他要嫁人了。
她应该祝他幸福。
那时候的乾玟不知道,或者说,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感觉,只是仿佛有一柄锉刀狠狠锉着早已化成血水的每一寸神经。
心痛吗?当然没有,呵,她只是有点?惋惜。
又或许,他心系王知微呢。
乾玟极力压下心底的不快,心不在焉地继续议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中断说到?一半的话,凉声道:“散了吧,今日乏了。”
一应谋士们早已习惯她的阴晴不定?,纷纷闭上嘴,识相地告退。
等人都走了,厅内空了,穿堂风冰冷地刮过她的脸,乾玟才一字一句道:“黄鹂,将本殿打磨好的那柄剑同剑鞘包好,备成婚礼。”
黄鹂疑惑:“那柄剑殿下锻了很久了,小?的还以为那是殿下自己用的,殿下是要送到?哪?”
“送到?……”乾玟算了算时间,“渤国?承平世?女府,不要署名。”
“是。”黄鹂又问,“要多塞写桂圆花生吗?”
团团圆圆,好事发生?
乾玟冷笑一声:“塞,多塞,塞满。”
思绪回笼,车外雨越下越大。
等马车第三次跑回中央大街时,乾玟倏然说:“转向,去皇城门口。”
乾玟是当朝陛下指定?的皇商,陛下青睐,给予她自由出入皇城的资格,她能随时进?宫,上报收益。毕竟在渤国?皇帝看来,乾玟的钱,也?是她的钱。
马车停在宫门口时,官员们恰巧下朝,正陆陆续续往外走。
乾玟一眼就?看到?那个孤独的,颀长?的,月练般的身?影。
她果断打起窗帘,笑盈盈喊道:“邹将军,好巧!”
乾玟随手捞走靠在车壁边的小?伞一撑,将半个身?子探出去,乍眼看,还以为是一只五彩的鹦鹉在“啾啾啾啾”。
被她唤的那人,一身?银甲,他没带伞,长?身?立在宫门口,官员们纷纷逃窜,使得他周围空了一大片,孤寂地分?外显眼。
他像山壁上唯一的那棵长?松,在风雨中屹立不倒,挺拔清俊,眉目锋利。
乾玟却从他冷峻的神情,窥得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像雨打的小?狗。
她心头一刺,忙冲他招手,“这大下雨天的,容易受风寒,快上车吧,我送你?。”
那头邹以汀像是定?海神针,没动半分?,时间长?到?黄鹂以为自己魔怔了。
自家小?姐却好整以暇趴着窗户,冲那边笑意不减,像是在欣赏什么珍惜好物,极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邹以汀方起唇:“东柳街。”
乾玟故作惊讶:“那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也?要去东柳街,正好顺路,将军快上车。”
也?不知顺的哪门子的路,能从皇宫门口顺到?东市东柳街去。
乾玟不管。
她说顺就?顺。
黄鹂乖乖披上蓑衣出马车,坐到?车夫身?边。
乾玟撑着伞掀开车帘,自带屏蔽仪,忽视周围官员汇聚过来的诧异视线,冲邹以汀伸手:“马车底高,我拉将军一把。”
邹以汀不知在考虑什么,几?息后终于动身?,只利落几?步便上了车,还拎着飞鹰的后领,生生把人也?拎了上来:“多谢王小?姐。”
乾玟收回空落落的手,一点?也?不尴尬:“将军太客气,三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我之间不言谢。”
邹以汀眉目低垂,沉默地坐了下来。
马车踽踽前行,驶出一条康庄大道。
原本宽敞的车厢内,荡漾开熟悉的松香,还有冷冷的水汽。
邹以汀只贴着马车壁,坐到?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他的铠甲滴着水,浸湿了精致的地毯。
他略显局促地握紧了手,悄悄并?拢腿,缩小?浸湿的面积。
飞鹰乖乖坐在他身?边,眼睛瞪得老大。
乾玟笑容不减,自座位底下拿出两条长?巾:“都擦擦吧,别风寒了。”
飞鹰:……
虽然他很想吐槽他和?他家将军的身?体应该比她强多了,不会因为一场小?雨就?风寒,但他还是乖乖接了过来。
触感真好……刺绣精致,一看就?很贵。
邹以汀艰涩地接过长?巾,嗅到?那柔软的、温柔的触感里,裹挟的茉莉香:“我洗净后……”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这长?巾虽贵,对乾玟来说也?许不算什么。
且他用过后,会沾上他的气息,谁还会要呢。
不过是成了一次性的废巾。
他生生将话咽下去,只道:“多谢。”
乾玟旁若无?人地支开一张精致小?桌,从坐隔中掏出翠玉器皿,自顾自斟起茶来:“今年?最新?的头道芽,快马加鞭从南方运送到?京城的,很新?鲜。”
热气裹挟着新?茶的清香,晕染小?小?的四方空间,茶水呈淡淡的青绿色,她把茶杯推到?邹以汀面前:“将军请。”
邹以汀长?睫微颤,落下几?滴水汽,他小?幅度点?头:“多谢。”
他轻抿一口,忽而顿了顿,许久,贴着高高衣领的喉结才轻轻滑动了一下。
飞鹰眼尖,惊道:“夏国?的苍山新?翠?稀有品,特别贵,我家将军小?时候最喜欢喝……”
话没说完,邹以汀冷淡的眼神如刀,叫他住了嘴。
邹以汀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王小?姐既从皇城司出来,定?是无?罪了,是邹某误会王小?姐了。”
“小?事,我不会放心上的。”她展出珠宝一样璀璨的笑,恍若这马车不是行走在阴冷的雨街,而是身?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我在京城名声不好,把薛副将吓了一跳,她恐怕是不想我当她的准弟媳咯。”
邹以汀眼中闪过粼粼的光,但又忽然熄灭。
手中的热茶,他终究是没喝下第二口。
马车在沉默中终于抵达东市,外头黄鹂唤了一声:“小?姐,到?了。”
乾玟:“将军要去哪?”
邹以汀:“早茗青茶楼。”
“好巧,我要去琅玉阁,就?在将军对面,将军于我有恩,若有空,开窗看看。”
还没等他开口,她坚定?的目光好像一汪深潭拂过,一字一句道:“我为将军,接风洗尘。”
邹以汀眼眸怔住,周边的空气都滞涩了一瞬。
“多谢王小?姐。”
“邹将军客气。”
外面的雨变小?了,打不打伞都无?甚关系,邹以汀与飞鹰均下了车。
“将军!”
乾玟从车窗里探出来,发髻上的金步摇坠子贴在耳畔,手里举着一把好像很昂贵的伞:“打伞,勿淋湿了。”
“不必,多谢。”他有些仓惶地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帘中。
春寒料峭,早前在皇宫里不觉得,如今甫一下车,邹以汀才觉有些冷。
也?许是车内太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