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但他意识到得太晚,
他还是亲手杀了她,可是在她死去后的那些时日里,关于她所有的一切,日复一日变得更清晰,像刻入了骨髓融入了生命,他的本能先于他的理智,早将这一切篆刻进了灵魂里,直到很久以后,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爱她呢,即使这份爱,污浊不堪,卑劣不堪,像垃圾一样,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他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式,学着梳她喜欢的发式,学着她喜欢的一切,想着等她复生了,他就每天把她喜欢的东西捧给她,但他尝试了所有招魂的法术,散尽修为,她都没有再回来。
她喜欢吃的东西做了,但是摆在桌子上等到凉了,馊了,没有人来吃。
她喜欢的衣饰买了,但是摆在柜子里,陈旧了,也没有人来穿戴。
后来那几年,
所有人都说沈琅已经疯了。
因为他一刀一刀,凿穿了自己胸骨,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用了献舍的阵法,要将自己的躯壳献给谢延玉,可是她的魂魄不知所踪,就连献舍也献不成,甚至因为这样阴邪的法术用多了,他已经跳出轮回,成了妖不妖鬼不鬼的存在,连求死也不能。
所以他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皮,重新给自己做了一张脸,是谢延玉的脸,他穿她喜欢的衣服,梳她喜欢的发式,戴她喜欢的珠钗,用她的脸活着,对着镜子吃他做的那些吃食,妄图抓住一点她还在的错觉。
但终究是错觉,是假的。
他奢望着能再看见她一眼,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场景,
像过往回忆中那样,他坐在桌前,不动声色观察她对哪一道菜多动了一下筷子,但连这样日常的小事,都成了他的奢望与愿景。
他真的很想看见她吃饭,梳头,换衣,任何一个小动作。
也真的很奢望她能够一口一口,吃他给她做的,她喜欢的东西。
这时候沈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指尖上有一些烫伤的痕迹,伤口很新鲜,即使用了治愈术,也没这么快能恢复,是他做点心的时候不小心烫出来的,他不想去外面买,他想看她吃他做的,伤口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甜蜜和愉悦。
他有些期待地问她:“要不要尝一下,看看合不合口味?”
然而这话一落,
就看见谢延玉就将食盒全都盖上了。
沈琅一愣,又小心翼翼地问:“是不喜欢吗?”
谢延玉转头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怪怪的,怎么眼眶好像有点发红?
她摇了摇头:“我不吃这个,我金丹期已经可以辟谷很久了,这个是准备带给贺兰危的。”
她说到这,顿了顿,
似乎是觉得贺兰危将近化神期,可以辟谷更久,她给他带点心有点说不通,于是她又随便补了句——
“算是带去哄他开心吧,他应该也不吃,最后多半是扔了。”
*
谢延玉解释完,就带着点心去找贺兰危了。
那侍从很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等到了贺兰危的房门前,她摆了摆手,不让他跟进来,然后敲了敲门,等贺兰危应了门,就自己进了他的房间,还掩上了门。
房间里。
贺兰危跽坐在桌案前,自己和自己对弈。
知道她过来,他甚至都没抬眼看她:“怎么了?”
他的反应倒是很平静。
如果不是谢延玉知道昨晚他在亭子后面,光看他这平静的样子,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昨晚他在偷听她和李珣说话的,毕竟这人前阵子还斤斤计较,她随便说一句什么他都要挑刺,找她不喜欢他、在撒谎骗他的证据。
但他不发疯是最好的,
他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谢延玉也不可能主动提这件事。
她将点心放在了他面前,然后说:“我想请公子帮我。”
“帮什么?”
谢延玉早些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
但到了这两天,才能完全确定,她感觉到的那些,他的退让,和他态度的软化,这些都并不是错觉,虽然不明显,但却是切实存在的。
他退让一步,她就进一步,提起要求来直截了当:“我想进上清仙宫修行,但离公开选徒还有一两年时间,公子是上清仙宫首徒,甚至有宗中长老的权力,所以我想请公子给我一张举荐书。”
贺兰危捻着棋子的手顿了下。
他终于看了她一眼。
昨天还在要求李珣和她定亲,被拒绝了,今天就过来找他,说要去上清仙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拒绝了,所以歇了那些心思,又转头想来巴着他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就是把他当成备选了。
贺兰危平生从未被人当成备选,他不知道她怎么敢的,也知道自己该感到屈辱,事实上,他也确实感觉到生气,但这股怒气里还泛着酸,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奇怪的期待。
他又问:“为什么想去上清仙宫?”
谢延玉非常敷衍:“因为听说您要回去了,我想离您近一点。”
是吗?
贺兰危这时候是真的不太信她这些话了。
他熟练地给她找了几个借口,却没有一个说得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旧没有戳穿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他此时确实在粉饰太平,佯装不知道昨晚的事,垂下眼睫:“是吗?那你不如和我成亲。”
“这样离我更近。”他淡淡道。
第66章 撕起来了 撕得十分响亮
即使知道他秉性,
但谢延玉永远也摸不准,他会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她愣了下, 然后好笑道:“公子在和我开玩笑吗?”
贺兰危把棋落下:“你自己觉得呢?”
谢延玉偏头看他, 安静了片刻。
其实她能辨别出,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这人骨子里很傲慢,先前已经和她提过一次成亲的事了,被她拒绝后,他便和她说过, 他只给她那一次机会。
所以他即使要和她调笑, 也不会提起这件事, 他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调笑而把自己的自尊扔在脚下踩。
但谢延玉并不太想和他成亲。
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结,于是她打了个哈哈:“公子就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若想拿我寻开心,不如就给我一张举荐书, 来日我进了上清仙宫,与公子也算师兄妹, 公子拿我寻开心的法子不是更多些?”
她直接将他的话定义成了玩笑,也算给他递了个台阶,想来他这样高自尊, 也不至于将这话再问第二遍了。
但她想错了。
贺兰危说:“现在在说, 你同我成亲的事。”
他不再下棋,转眼看着她:“你说想离我近一些,只当师兄妹又如何算得上近,我并非时时刻刻都在上清仙宫, 也会回贺兰家,只有当道侣,你才能时时刻刻同我一起,所以为何只提当师兄妹,不提当道侣?”
谢延玉噎了一下:“因为……”
贺兰危:“因为你在骗我,糊弄我,是吗?”
谢延玉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道:“不是我骗不骗公子的问题。”
贺兰危暗色的眼睛看着她,没说话。
于是她继续说:“分明是公子之前问过我是否要成亲,我拒绝后,公子说仅仅只给我那一次机会,我知公子金口玉言,从不喜给人第二次机会,现在公子却为何又再和我提这件事?我实在不知公子一反常态是什么意思,又何来欺骗您糊弄您?”
她将话说得很直白,很尖锐,
是他在退让,是他让她发现了他的退让,所以就不要怪她得寸进尺。
“是吗?那你当时拒绝我的话又有几句真?说觉得自己配不上我,给我下药是犯了弥天大罪,所以拒绝我,”贺兰危几乎要被她一番说辞气得发笑:“谢延玉,你知道自己的借口有多拙劣吗?”
谢延玉不说话了。
“说话啊,”贺兰危抵近她,逼问她:“说啊,你那些话有几分真?不愿意和我成婚,是觉得配不上我,还是在等着和李珣成婚啊?”
刚才还在粉饰太平,
现在突然又将事情挑明了。
谢延玉被他逼问着,看他都要撕破脸了,也懒得和他周旋了:“对,我就是要和李珣成亲,我与李珣相识多年,早就有婚约在身,互换过定亲信物,我与他成亲天经地义。”
她这话一落,
贺兰危脑子空白了一下,好像被这一句话捅了心口,
他说不出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不到她装都不装了。
过了很久,
他才扯了扯唇,语气阴冷,好像也要往她心口扎一刀:“天经地义有什么用,他不是拒绝你了吗?”
但谢延玉没有生气:“所以,昨晚公子既然都看见听见了,又为何还要装作不知道,来问我成亲的事?”
她语气好平静,反衬得他像个跳梁小丑,
但她说的话又很尖锐,他说的话没有刺伤她,但她却仿佛知道捅他哪里最疼,贺兰危好像被刺中最脆弱的一点。
他安静了一下,随后那些难以置信、错愕、无措都变成了冲天的怒气:“我若没看见,你又还要骗我多久?”
他快要恨透她了:“我也想相信你喜爱我,但你就这样一面说着喜爱我,一面同别的男人谈婚论嫁,这就是你的喜爱?”
他帮她找了很多借口,已经习惯于帮她找理由,但她怎么能越来越过分,到现在他甚至编织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相信她。
那她呢?
“是不是连你自己也觉得骗不了我了,所以装都不装了?”
谢延玉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