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恰巧妧枝的视线对准一处屏风和书架。
商唯真:“妧娘子可是在看我书架上?那套墨宝?那都是我榷安阿兄送的,我还未曾用过。”
“它用料太珍贵,我舍不得。”
成色是恍若碧波的蓝绿色,玉石所致,怪不得会被束之高阁。
妧枝经她提醒才注意到,然而商唯真好似来了兴致一眼,终于能有人?和她说说话。
她愁苦的向妧枝倾诉,“我来这王府多日,阿兄一直忙于公务,今日才得空带我出去?一趟,没?想到会遇到这一遭……”
“如今看到这些阿兄送我的东西,心里终于好受不少,但是太多了,我这房里好看的物什都是他让人?安置的,我让他别送了,可阿兄却怎么?说都不听。”
商唯真见李含翎待妧枝不同,二人?又?正议亲,料想他们?关系匪浅,应该也能理解她这种甜蜜的“痛苦”。
然而妧枝一直未曾和她搭上?一句话,只捧着碗,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
商唯真说着说着便住了嘴,甚是疑惑地打量起她。
其实妧枝,当真和她接触过的女子不同,她对任何?人?都好似不假以辞色,情绪淡得根本不知如何?套近乎。
让商唯真想起天上?快消散的云,疏淡得遥不可及。
“娘子,热水准备妥当了,可以梳洗了……还请妧娘子也随我挪步浴房。”
服侍商唯真的婢女前来告知,商唯真扭伤了脚不宜挪动,便在她自己房里简单梳洗。
而妧枝则起身,放下碗,“那我先过去?了,商娘子,多谢你招待。”
将把她当做知心好友一般交谈的商唯真抛在脑后,妧枝在婢女的相请下出了这间?满是商榷安布置手笔的屋子。
“妧娘子,这些都是我家娘子未穿过的干净衣物。娘子过后可以换上?。”
“我知道了。”
浴房,婢女把妧枝带到后,便离开此处。
她是商唯真的婢女,当然以自家娘子为重。
妧枝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还在冒烟的浴桶,下一刻便走到屏风处,将衣物都褪下了。
经过海棠春坞附近的泥潭一遭,商榷安同下属也都分别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他动作很快,是常年做一件事?养成的习惯。
在被过继给濮国公后,濉安王府再?没?有长子,商榷安到了这家并没?有过上?预料中的好日子。
对上?不敬,又?下过大狱,哪怕被革职后保住性命,放回家中休养,从此不涉入官场,濮国公依旧是罪臣。
而被过继的商榷安自然是一位罪臣之子。
昔日同僚皆与濮国公断绝来往,仅剩几位好友也在濮国公的去?信中,暂且明哲保身。
商家在京中的宅子被官府收走,商榷安只能随这位新的年老父亲远走,回到商朔老家。
而商唯真,亦非商朔亲生。
她是在商榷安被收养的第?二年,方才来到这个家中。
是商朔同族中的遗孤,因见她年幼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十分可怜,商朔便收了她做养女。
初始,商朔对商榷安道:“你是受我连累,从一世骄子,沦落到为我这废人?做子嗣,是我耽误了你。”
“从此你不再?是濉安王府的人?,我寻了唯真,让她与你做个伴。”
“以后你们?便是亲兄妹了。”
这个亲兄妹,商榷安初始并不认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亦不认为商朔是他真正的父亲。
但年岁太长,在过了一年冬日后,直到开年初春,商榷安在商家门口都没?看见濉安王府派人?来送东西的马车。
当初将他送给濮国公时,他的父亲濉安王还曾表露几分痛心,离别时按着他肩膀道:“时局如此,你不要?怪我,为父也是没?有办法。”
“以后商朔便是你的父亲,但我永远认你是我儿子。”
“等?到冬天,我会来看你,也会命人?送些你常用的东西过来。”
可惜,树白了头,地铺满了雪。
春来春去?,柳芽变成枯干,庭院又?多了许多黄叶。
濉安王府连个人?影都没?有。
商朔垂垂已老,见他总是固执等?待门前看向远方,先是陪他站一会儿,便摇头哀叹离开了。
乡间?小儿多生厌,尤其村里的游侠少年,知道商朔被贬官,商榷安是个王爷丢到这里的弃子,平日里孤高冷淡,如天上?月,映衬得他们?好生低贱。
纷纷笑话他,“商大郎,年年都在此处等?你阿父阿母接你归家呢?”
“还是死了心吧,听说你家中还有弟弟,你父母皆贵,没?有你,再?生几个不就是了。”
“你看他那副可怜样?,像我家那条狗,等?着有人?怜惜他,赏他根骨头吃呢。”
嬉笑声顿时一片,然后就变成了一顿混乱。
“哎……你再?打……”
对方人?多,尽数是乡野少年,商榷安纵使自小习武,也敌不过人?多,虽一时占了上?风,却也鼻青脸肿。
待到傍晚,那些人?的母亲便找来,对着大门破口大骂,“王孙公子又?如何??那还不是都过去?了!”
“还不是与我等?一样?贬为庶民,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打坏了我家子,定要?你赔命!”
“……”
屋外骂骂咧咧,屋内寂然无声。
唯有商榷安眉峰冷冽坐在草席上?,商唯真替他小心擦着药,一点一点,小声道:“阿兄,不碍事?的,就算没?有他们?,你还有我和父亲。”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所谓天之骄子,不过是被弃养后,跌落泥泞一瞬间?。
后来商榷安当然放弃了一心等?候濉安王府的心思,开始认起了濮国公做真正的父。
对商唯真,他也日复一日的疼惜起来。
但罪臣之子亦并不好当。
即便他长大后,读了学?,有了同窗,结交了一些人?物,他们?对他的看法依旧是,王府弃子。
他在此受罪,他的兄弟们?在府中享福。
背过这些冷眼和轻贱的目光,他面对的永远是商唯真温柔注视他的眼神?。
养父死后,只剩她和他相依为命了。
也验证了,只有她会永远陪伴他身旁。
沐浴过后,商榷安已经打理好自身,换了衣着从房中出来。
途径庭院,他被一声“大兄”给叫住。
李含翎在他院中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喝茶,调笑道:“大兄,慢走啊。”
商榷安刚梳洗过,热水蒸过身子,俊白的脸多了一丝被热气烘过的红艳,从胸膛蔓延到脖颈,再?到脸。
眉目漆黑而锋利,不苟言笑道:“什么?事??”
他不笑便威严,天生一张冷脸,有一刻即便他不是在王府长大,但濉安王那王威,他确实继承的最好的。
李含翎起了身问:“大兄勿恼,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商娘子,感?念她这么?多年在大兄身边照顾,原以为她真是大兄认的阿妹。”
“可没?想到,原来是那种‘阿妹’……”
“父亲知道大兄是因为这位商娘子,才拒绝了妧家这门亲吗?”
旁人?眼观商榷安和商唯真在一起时,并未怎么?收敛。
二人?气氛暧昧是事?实,即便被戳穿商榷安夜未表现出愠恼,而是冷冷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含翎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大兄这般不想与妧家结亲,而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其人?还是濮国公之女,不知父亲那里会如何?做想?可还会愿意让她留在你身边?”
“还有妧大人?,若是让他知道了,不知对大兄又?会怎么?样??”
他试图从商榷安看到有任何?一丝忌惮和愠怒的痕迹,然而商榷安依然从容淡定,面不改色,“你随意。”
“大可帮我广而告之,等?事?成,指不定我会多谢你。”
李含翎眼神?一变,神?情霎为难堪。
可以看出他这份威胁,在商榷安眼里不过是自取其辱。
拒绝妧家亲事?,是商榷安重生回来后就做下的决定。
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亦是他的决心,断不会更改。
上?辈子,他娶了妧枝,辜负了唯真,违背了曾和她许下的承诺,这辈子自然不希望和前世一样?,重走老路。
只不过眼下,他虽和唯真还未揭开那道遮羞布,但也由不得旁人?来插手。
越过不值得再?关注的李含翎,商榷安眼风冷冷扫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离开。
商唯真的居所离商榷安并不远。
他的书行居足够广阔,属于前后错落有山水池塘的大院落。
要?到商唯真的屋子,还要?向上?往后走,沿着廊檐途径小石子路才行。
他途径一间?屋子,外面角落有一处窗户大开,他以为里面没?有人?,径直路过。
直到哗啦响起一道水声,商榷安目光一错,惊鸿一瞥,只看到一具胴体从桶里起身,携满了水珠从脊背滑落到腰窝。
触目一片活色生香的白。
妧枝并未察觉到此处角落有一扇窗户没?关,她擦拭了身上?水珠,解下挽着发的簪子,如瀑的秀发垂落胸前。
而背后瘦腰那一片,在她将松垮的衣物往肩上?拉时,显得分外腰细膀圆。
这样?的妧枝,别开生面,却如一缕风撬开回忆里的画卷。
上?一世,洞房花烛夜。
商榷安并未与妧枝圆房,而是在前院王府招待宾客,只要?找他饮酒,商榷安来者不拒。
往日清肃冷傲的状元郎在成婚当日,仿佛一心求醉,对后院中的新婚妇人?并不怎么?在意。
他无心想要?圆房,甚至连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在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