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只有商榷安沉郁而冰冷的黑眸注视着前方,他?并?未立即冲出去现?身,更甚者冷冷质问他?们抱在一起是何意。
对他?人来?说,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重逢,他?始终记得,妧枝嫁给了?历常珽,而他?们还没有和?离,是以即便?是他?们相拥,亦或是亲吻,都比和?他?在一起要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可在他?心中,涌动着一股生闷且尖锐的绞痛,便?随着他?越加高深的怒火,便?越觉得仿佛万箭穿心,数万只火箭向他?袭来?。
而他?浑身僵在原地,无法动作半分,既闷又恼,眼睁睁看着妧枝抱着她这一世的丈夫诉说衷情。
“大郎君。”
胯下坐骑忽地嘶鸣,不安地抬动马蹄,商榷安面无表情地回神?,余光一瞥,就发现?他?在不自觉间?拉紧缰绳,令马儿不舒服了?。
枕戈生怕他?会在此时发难,商榷安得知妧枝来见历常珽的消息后,便?吩咐人备马,不顾风雪从京都直奔此地。
他?的马匹上悬挂着箭筒和?长弓,而商榷安最为擅长的实则是暗器,他?的准头连枢密院的下属机构里的武人都佩服不已,除了?日复一日的练功,还需要天赋才能达到?百发百中的功力。
而商榷安从未有过失手,要是在这暗杀了?历常珽,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好歹曾经在宫变中,也属功臣,若是失去性命,圣人那边定然会命人彻查,而大郎君自当悄无声息用罪臣余孽掩盖过去,可是这般妧娘子那里就……
倏然,渡口?的船家开始呼唤。
历常珽与?妧枝分开,“我得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会。”
妧枝心头复杂万千,这回却没有继续挽留历常珽,她瞧得出来?,他?已经适应了?边关的日子?,且对京都毫无惦念,他?似乎已经全?然放下了?。
而妧枝亦没什么可强求,她最大的希望无过于身边人都能康健平安地活着。
“再会,常珽。”
妧枝目送历常珽登船,而在风中凉意更深时,她也回神?过来?走向马车,茶棚中的炭火还在烧灼,妧枝坐车里,向郡王府的车夫示意,“回京吧。”
风雪中,隐匿在道路旁的身影注视着马车的离开,直到?片刻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在快抵达城内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将阻挡在跟前的一块落石挪开,天色稍晚,他?朝后一看,有两道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后面。
车夫想起路上总能听见的不远不近的马蹄声,在搬开落石后,向妧枝道:“王妃,有人跟着咱们。”
车中妧枝似乎在打盹,被叫醒后一个激灵,随即探身朝窗外后面瞧去。
在入夜后的暮色下背后两道骑马的身影远看如同鬼魅般,让人不由得提心吊胆,而妧枝仔细观察后,有了?一点察觉。
如她所想般,很快那两道骑马的身影没有在后面逗留,而是一前一后出现?在她窗外,待看清人脸,商榷安和?下属的身份顿时昭然若揭。
“妧娘子?,好巧,今日你也出城了??”枕戈帮商榷安破开沉默的口?子?。
妧枝而今已不在意前世那些是是非非,更何况身为下属的枕戈,他?亦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商榷安在意谁,他?便?顺从谁。
她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回应。
商榷安却盯着她问:“去哪儿了??”
这仗势仿佛气势汹汹来?找自个儿经常不着家的妇人,而商榷安就是那疑神?疑鬼的丈夫。
妧枝看了?看他?胯下坐骑,打量了?他?跟枕戈一圈,除了?刚开始颇为惊讶,旋即丝毫没有被吓着的样子?,“你问的太多了?,我才不归你管。”
商榷安默了?一瞬,注视妧枝的眼眸深不可测,如同要将她吞吃了?般。
下一刻,愠怒成了?偃旗息鼓。
“我只是担心你,风雪太大,不利出行。”提及风雪,妧枝再去瞧他?,才发现?商榷安身上披风都已被雪染白了?,他?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一路竟淋了?不少,且看着鼻头都冻红了?,俊脸虽如神?秀,却总有一丝落拓和?可怜。
妧枝是只吃软不吃硬,旁人敬她三分,她便?如数回敬,像商榷安这般忽地变软,堂堂一介高官重臣,说一不二叱咤风云,却在她跟前数次吃瘪,还不敢有半分怨言。
即使与?商榷安有再多前尘纠葛,到?眼下都变得云淡风轻。
“那真是多谢宰执大人一路护送,你今日出城又作何去?”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猜想会不会他?得知?消息,知?道她今日去见了?历常珽,于是一路跟她到?渡口?。
结果商榷安表现?一切如常,对她的质问对答如流,“公办,访友。涉及一些秘闻,尚且不能告诉你。”
妧枝知?他?前身是在枢密院办事,身为宰执定也掌握着朝堂更多内情,便?暂且算他?过关,左右她也不是非要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但?她还是问:“没有故意跟着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诈轻易会让放松警惕的人露出异样,但?商榷安目视她,“你想我那样吗?我倒是不介意。”
妧枝悻悻,“不必。”
这时下属打了?个喷嚏,入夜后天色更凉了?,风雪暂时停住,但?在城门外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商榷安主动道:“回去吧。”
妧枝坐回马车中,窗户没关,她还是能看到?伴着马车策马前行的商榷安,他?打定主意没有要先走的意思,如同随行护卫,当起了?她的看护。
而外边始终传来?寒风呜呜声,妧枝直到?抵达郡王府,也始终没有让商榷安弃马进来?与?她同乘一辆车。
“阿枝。”
从马车上下来?,妧枝即将步入王府。
商榷安护送了?她一路,终于开口?,“我还有余毒未清,你不要忘了?。”
就如在提醒她,在见过历常珽之后,商榷安并?不知?妧枝与?他?说了?些什么,二人最后那一刻的拥抱令商榷安再次产生了?不安。
他?只得这般委婉提醒,免得历常珽的出现?令她动摇。
就在入府前,妧枝停下脚步,回头朝商榷安瞧去,他?脖颈上的余毒经过她吸取,颜色已经变浅许多,甚至已无大碍,这祸害除非自己作孽,死是死不了?的。
妧枝可以撒手不管,但?在触及那双隐隐有祈求之意的深邃眼眸时,居然没有下意识开口?拒绝。
“你就不能自己喝药将其剔除?”
商榷安固执地望着她,“除你以外,没有药可以清理得了?它。”
妧枝没有再给他?回应,只最后看他?一眼,就往王府里走去。
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但?只要她没开口?,就算不上拒绝。
妧枝进去后,商榷安还在王府外没走,夜里渐渐又起了?第二场风雪,他?不动下属便?也要跟着受冻。
而他?始终望着内里的方向,期望看到?妧枝的影子?。
但?妧枝并?未再出来?,更甚者,也许连商榷安还在外边都不知?道。
“大,大郎君……”枕戈冻得直哆嗦,即使穿得再暖,一直没有遮蔽在外承受冷风,也叫年?轻力壮的人受不住,“是不是该回去了?。”
商榷安也是肉体凡胎,虽然胸膛总有股火在烧灼,但?凉意同样叫他?眉头自然而然拧紧,手也要冻僵了?。
“走吧。”商榷安策马调头,就在这时,郡王府没关上的大门内,又有管事跑出来?,“且慢,大人且慢。”
“什么事?”
商榷安二话不说便?回头,只见对方喘着粗气跑到?马前,捧着一件新?的更为厚实的披风,道:“这是,这是王妃吩咐,为大人准备的,天寒风雪大,大人身上这件也该换了?。”
顷刻间?,商榷安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胸腔内的怒火一直忽明忽灭,到?此刻一下被熄灭,同时又亮起另一道充满希望的火焰,传递到?他?四肢深处,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当即从管事手中接过来?,解开旧的丢到?下属的马上,换了?这件新?的披风,而后又有婢女出来?给枕戈送上一件。
商榷安周身风雪如同被这件袍子?融化,他?精神?振奋且不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告诉你家娘子?,她的心意,我收受了?!此生再也不会负她!”
管事和?下人尚且震惊不已,而商榷安感到?痛快不已,已策马离开,整条街上回荡的便?是那充满畅意的炫耀声,只是一点甜头,便?叫他?得意忘形了?。
第105章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
平氏这辈子,所?见?过她?的人都会背地里艳羡一声,平夫人有福气?。
她?少年嫁给曾经的丈夫,至今下狱生死不明的罪臣,得了一男二女。
女儿?长成,儿?子年幼,还有一个?小女儿?需要依靠她?,但她?与丈夫的感?情早已如昨日?黄花,逝如流水。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
她?在整个?抄家之罪中,不仅保全了她?与弟妹,还让他们另有安心居所?,到如今,平氏只要走出?这道门,所?认识她?的都会恭恭敬敬或谄媚讨好,想?与她?打个?好交道。
唯一原因,便是当朝宰执,位高权重备受圣人重用的臣子,看上了她?的长女,且非她?不娶。
长女妧枝,原有一个?夫婿,那也是个?极好的俊才人物。
若不是宫变出?了一场事故,导致对方重伤了身?子,这场婚姻应当不会那么快有变故。
但现在事实的确指明,那位她?看好的前女婿因无法?面对自己,于是选择远走边关,不肯归京,而为了不耽误长女,甘愿和离。
在签下和离书?后,长女便从郡王府搬回王府,眼下却没有再嫁的打算。
可这不妨碍另一位对她?忠心不渝的宰执大?人常来妧府拜访,以至于现在整个?京都都知晓她?的长女与商榷安是迟早的事,而她?作为长辈,从郡王到一朝重臣,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一时间私下里,都悄悄奉她?为“宰执大?人的岳母”。
平氏初闻,骇然大?惊,还曾当面解释过,不可那般胡乱称呼,然而那些人都当她?小题大?做,虽当面答应称是,但都瞧得出?来,并不在意称呼错了。
况且,听说这还是与宰执交好的臣子先开启的。
既然宰执认识的人都这般说了,那么他们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京都大?雪过后,整座城都陷入寒冷的天气?之中,妧府的雪景让长子和次女都十分欣喜,吃过早食便在院子里打起雪仗来。
妧酨日?益年长,已经褪去些许青涩,从气?度上来看长大?许多,不再是毛躁而怯懦的少年人,整日?弓着腰身?,他自认天资不够聪颖,比不上姐姐,于是努力?学做一个?懂得谦卑而不让人讨厌的踏实男子。
“阿柔,别跑太快,我?不追你?了,别摔着。”妧柔亦长大?许多,可窥见?长大?后的模样,也是个?姿色不输于人的女郎。
二人携带随从和婢女一起玩闹,就在这时妧府的大?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一道身?影。
挺拔高大?,余威深厚,还没有发话,下人便急急忙忙去禀告平氏。
而在院子中,妧酨和妧柔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
商榷安一出?现,就如雪崩一般,惊醒了整个?安宁祥和的妧府,他的到来无论哪一回都令人不敢怠慢。
“你?们阿姐呢。”见?到妧酨妧柔,商榷安每回率先问的就是妧枝去向。
妧酨对上商榷安,有着极强的被压迫感?,他以为他会习惯,然而这不同于他生父妧嵘带给他的感?觉,妧嵘一向是贬低他,令他无地自容。
商榷安却是所?有家世不好的子弟的标榜,哪怕他曾经是王府子弟出?身?,可他却是凭着自己在京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满朝文武都在他约束领导之下。
新任的太子年纪尚小,圣人身?体不佳,已命商榷安为宰执兼摄政大?臣,如今上下臣子以他为首,无论是气?度还是地位都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程度,妧酨见?他,不仅惶恐,更是自惭形秽。
“大?人。”妧酨在商榷安威压之下,未能?立即回话,妧柔则大?大?方方问候了商榷安,“阿姐还在房里,还未出?来。”
商榷安颔了颔首,他直接往后宅熟门熟路走去,“你?们玩。”
自从妧枝与历常珽和离,商榷安登门次数已成惯例,府里下人虽小心谨慎,却都不怎么见?怪,而两个?弟妹对这位默认的大?姐夫更是持以不同态度。
妧酨心中还是承认他上一位大?姐夫多一些,锦瀚郡王为人风雅和气?,不似商榷安官气?最重,同时也好说话许多,面含笑意。
而这位宰执大?人,除了对他阿姐以外会流露一些常人的表情,基本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总是冷漠以待,那双眼睛盯视着他们时,哪怕只是一句话或是一个?神色,都被他揣摩干净,拿捏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