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幼久
她今年都三十六了,没时间再赌一次。
钟毓一想到这就觉得憋闷,总觉得被宋叙得逞了,他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嘛,这下如愿了。
“我说我放弃了、以后都不再来了,你开心了吧?”她说。
宋叙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心或者不开心。她来不来深江对他来说都没差别,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应酬起来是方便点,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还有什么事不方便联系的?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也就是不知道大运接下来会派谁接任她。
P&t的实验室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准备投入研发,钟毓要是能代表大运在这儿亲眼看着,以后合作起来也更顺畅点,省得他再去打点其他人。
他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无耻,好像对她除了利用就是利用,压根没有一点私人感情。
偏偏这也是事实,钟毓还真生不起气来。
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瞪着他好久,她无奈泄气的口吻简直拿他没办法,“宋叙,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恶。”
宋叙嘴角微微撇向一边,“听过类似的话。”
不过他从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钟毓知道他就这德性,也没追问是谁这样骂过他,只说自己对他的想法:“你有时候对女人太无情,无情冷血!”
她气得直哼,“就像现在,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意思,大可以编些话来哄哄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你但凡软和一点,和我说些好话,哪怕刚才听我说以后再也不来这儿的时候不要表现得那么淡然,我都还能继续骗自己,可你偏要把话说死,这要我以后怎么再跟你合作?”
宋叙这就不明白了,“这两件事有关联?你一天不离开大运,我们就还有合作的机会。P&t成长之快你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就因为我没应承你的好感,你就能放弃P&t?这不是明智的选择。钟毓,在我眼里,你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他眉间微蹙,似乎是真的在惋惜她错失了一个可以帮她事业再拔一筹的好阶梯。
钟毓顿住,语气失落地很明显:“我有时候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宋叙知道她在说什么,可他就是不肯绕进她的圈子。
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太具迷惑性,“我只是觉得利用女人的感情不太光彩。”
“光彩?”钟毓笑了,“你现在说的话就光彩?”
“还有,别说感情,更别说女人。你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懂,哪怕就那么一点,这世上没人能不对你臣服。”她停了一下,嗓音变得有些尖锐:“祝绮薇也不会和别人结婚。”
宋叙的脸色在她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沉了下来。
钟毓好像就是要看他这样的反应,他闲适的姿态变得紧绷了一些,“至少我做到了坦诚。”
钟毓呵笑:“女人要的可不是坦诚。”
“那要什么。”
钱,房子,车?
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他都有,也给过,但她拒绝了。
宋叙以前没怀疑过是自己有问题,是最近才开始思考,他明明会寂寞,会受伤,会痛苦,为什么她们都会认为他没有感情?
就算没有了,可在相识的伊始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祝绮薇最后说他变了?
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些话他从没对谁说过。
今天他也不打算说,但他莫名想起温白然,想起她生日那天问他的。
他要怎么证明他爱她?
钟毓也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睁大眼似乎难以置信:“你不知道怎么才算爱一个人?”
宋叙正色道:“我以前知道,现在不确定。”
他很认真。
认真到钟毓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她感觉他是真的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让我想想。”
宋叙没意见。
才八点,他有时间等。
温白然还不知道他今天回来,这几天他们联系不多,晚上偶尔通话,她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向隼说这几天下班她都走得很早,像是赶着去哪。
她的生活圈子很单纯,上班回家两点一线,乔伊最近忙着恋爱也没空约她。
她会去哪?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对面的钟毓看着他突然变得深沉,奇怪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谁?”
宋叙回过眼,手里的杯子放下来,没明白她的意思,“这跟你在思考的事情有关系吗?”
“当然有!”
钟毓说爱一个人就会考虑她的感受、观察她的喜好,并无时无刻想到她。
宋叙沉吟着,对这一点并不否认,“再具体一点。”
再具体,再具体就没有了。
普通人的爱情无法套用在宋叙身上,良好的教养和绅士的品行让他天生就具备一些类似爱人的条件。洞悉、尊重、温柔,没有能不被他这样的表象所迷惑,就连祝绮薇都是。
可只有真正相处下来才会发现,对他来说任何人都不是特别的。
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祝绮薇当年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决定离开。
当年他们在学校里的恋情轰轰烈烈,钟毓在认识宋叙之前就被论坛上那个“为女友而战”的故事贴所感动,尽管素未谋面,但她还是默默对这个能为女友挺身而出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直到几年后,她和这故事里的两个当事人都认识了,并知晓那个故事贴只是他们身边人臆想出的爱情故事,她才开始逐渐对宋叙的冷漠自私有了些实感。
祝绮薇告诉她,其实宋叙当初肯站出来并不全是为了她:下一个学期那个德语教授就要去教他那一班了,而他也只是习惯在事情发生前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好的苗头都提前扼杀掉罢了。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祝绮薇,宋叙也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恰好是她,在高中跟他有过一段恋情,又在彼时逢难。
那三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恩爱至极、宋叙爱她爱得不可自拔,但只有祝绮薇清晰地知道,他只是为他自己。
“你肯定不能理解,在所有人都陷在你们英勇甜蜜的爱情故事里时,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一个正常人住进精神病院的感觉有多绝望,恐怕没几个人能明白。如果当时不是实在无人可说,她一定不会同我说这些。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在潜在的情敌面前承认男友并不爱自己的真相。”
钟毓当年有多羡慕祝绮薇,后来就有多同情她——她深爱着那个把她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少年,可又明白握着奖章的宋叙最爱的并不是她。她争取过,也尝试过。她为他做一切自己能做的改变,试图提升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直到后来走投无路才终于看开,不管她怎么变,宋叙也永远不会变。
“当年她提出结婚,她知道你会选择事业,她也并没说不许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她只是想证明,证明那三年里她所做的一切换得了你一点点的感动,而你愿意为这一点点的感动调换了一下事业和婚姻在你心里的顺序。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灯火通明的室内,悠扬乐声不绝于耳,精致的杯碟碗盏在璀璨的光线下析出迷人的光泽。
宋叙冷隽的脸和淡漠的气质天生适配这样高级的场合,尽管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暗,狭长的眸子里连一丝光也看不见了,钟毓依然着迷地欣赏着他的阴翳。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认为他最迷人的地方就是这种顶级的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不伤害周围人的前提下,宋叙将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沉默半晌。
他说:“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从开始到结束,祝绮薇从没表现出一丝不安或怀疑。如果他知道她是这样想的,他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毓失笑,也不知是笑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冷漠,还是笑祝绮薇和自己。她们一个花了三年才看清这个男人,一个到现在还心存幻想。
“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告诉你:宋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你这样无所畏惧,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理所当然。她有她的自尊,你有你的固执,她不会拿尊严逼你就范,你也不会为她改变你的执念。你连先和她结婚的这种让步都做不到,她还怎么能继续骗自己你爱她?”
在这一点上钟毓非常理解祝绮薇,也非常明白为什么当年她宁愿选择一个样样都不如宋叙的小开也不愿意再继续和他耗下去。
当想象中的爱情幻灭到连一丝温情都不剩的时候,她只能先抓紧一根被爱的绳索,不管这绳索结不结束、会带她去哪,她都只想先脱离宋叙再说。
那种万箭穿心的痛他根本不能体会。
钟毓深呼吸一口气,为祝绮薇的解脱也为自己终于决定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她看着宋叙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优越面孔,语带轻松笑意,“现在好了,这些都过去了,祝绮薇找到了她的幸福,她老公很爱她,想必你也听说她已经三胎了吧。”
宋叙不知道。
分手后祝绮薇拉黑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并没刻意去留意过什么。一别十年,她的消息他早已无从得知。
“好吧。总之宋叙,你要记得一句话。”
“风水轮转。等有一天你在另一个人身上明白了祝绮薇的感受,希望你还记得你还欠她一个道歉。”
“我祝你早点遇到这个人。”
宋叙皱眉。
这是祝福吗,听起来更像诅咒。
钟毓明天一早的飞机,今晚还要回去清行李。
他们一起下了电梯,分开前宋叙主动说要送她。
钟毓说不用,她自己叫车就好。
她笑着说:“怎么,我要走了你才发现自己爱上我了?”
宋叙眉尾微挑,直说:“还有个问题你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怎么才算爱上一个人?
钟毓在寒风里裹紧围巾,顿了顿说:“对你来说,想她比想自己多的时候,应该就是爱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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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比想自己多。
这句话在钟毓走后许久都还在宋叙耳边萦绕。
下雨了。
秋雨一场凉过一场。
他站在中展楼下,仰头,头顶无尽暗蓝的天幕像一片静止的海,丝丝细雨在街灯的光线下银针一样坠。
一根刺进眼尾。
他闭了闭眼,低头。
拿出手机打给温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