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幼久
他从床上起身,到桌边点烟。
火光一闪, 点不亮他隐没在灰影中的眼。
那双薄锐的双眸暗沉着, 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光和雾。
有瞬间, 温白然看着他荒凉的背影, 有种他被狠狠伤害到了的错觉。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
宋叙这具目前市面上最高规格的人机就没有被设定可以被伤害的程序。
人会流血,AI流出来的是什么?
代码吗?
温白然想象不出来。
周五那天下班, 向隼亲自打来电话, 说公司准备了迎新会。
为减轻她的负担,他特别强调很多人都去, P&t成立到现在都还没一个像样的大团建,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大家互相交流一下感情, 方便以后在工作上更好的展开合作。
温白然听他说了一大堆,重点在最后一句。
“宋总今晚也要来,你一定要来哦。”
宋叙回来了?
温白然不确定向隼是怎么定义她和宋叙之间的关系, 但想来一定不会只是以为她是他的旧部。
谭征的事她知道得太晚, 没机会、也不用再去解释什么。
事实已成。
就连向隼也对谭征说过,他这个老友平时是刻薄些,但通常不会这么残忍, 只能说那个秘书地位比你重要,所以抱歉了。
这些话是三天前她和谭征见面时他亲口说的, 当年他考去上海后一直不顺,毕业之后的几番工作都草草收尾, 好不容易碰到向隼肯赏识他, 他自然是要狠狠卖力的。
那天他们初来深江,向隼邀宋叙作陪, 言辞间谈起在项目资料里看见了经手人的名字是温白然,谭征为显亲近主动说起他们是高中同学。
向隼听说她现在是宋叙的秘书,好奇问她漂不漂亮,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征笑说她当时在学校就是校花,多年不见,应该风采依旧,不过长得太漂亮的女孩子都有点小骄傲,温白然已经是这些人里最谦虚的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一样。
宋叙听着这些没什么反应,白酒杯在拇指与中指间转着圈,没有要喝的意思,但也没松开,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想继续听下去。
于是谭征接着说:“我也是听共友说起,她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错,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问题,她在圈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她和她那个富二代男友结婚出国定居了,没想到她现在在您手下工作。真是有缘。”
彼时的谭征跟温白然之间大概有十年没有联系,怪只怪她上学时太出众,又太孤傲。高中有个校友群,她不在里面,但现在都还有人不时在群里提起她的名字。
谭征犹记得她上学时就不怎么爱社交,男生通常只是偷偷喜欢她,但不敢靠近;女生大多因嫉妒而故意疏远。温白然的孤僻或许不是本性,但久而久之就深入人心了。
他再三保证他在桌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贬低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宋叙又正在追求她,这才多话,结果没过两天向隼就以他在上项目私受回扣的理由将他开除。
回扣这种事情,他确实收了,而且收了不少。
不止这个一个项目,更不止他一个人。
这怎么能成为他被开除的借口?
向隼没有明说谁的名字,只是隐晦地提到宋叙是他很好的朋友,接下来还会成为他的合伙人。他没办法,但念在他这几年勤勤恳恳,会给他一笔安慰金。
谭征是个聪明人,向隼一提到宋叙,他立刻想到是那天在桌上得罪他了。可他思来想去,那天氛围明明很好,自己唯一有可能多说了地方只是提到了温白然而已。
难道他们?
向隼也不清楚,即便他清楚也不会告诉他。他说谭征还年轻,以后大有可为,但下次要记住,在外面时嘴要把牢。
这件事温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即使她知情,但她现在傍上了宋叙就等于站在食物链上端,有他在背后撑腰,谭征除了咽下这份不甘没有第二条路。
他将这份对弱肉强食的屈服美化成对事不对人,没有迁怒,只是叹息说:“职场太残酷。”
温白然听完这些,表面上风平浪静。
结束后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
谭征感慨说:“咱们这地方哪儿都好,就是不如上海大。”
温白然淡声,“上海只有一个,没几个地方比得了它。就像从小长大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城市都能替代。”
她话说的漂亮又轻巧,谭征不由看她,想起她上学时就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挫折和磨难在她这都如轻风细雨,甚至不用打伞就能轻易穿过。
学生时代无忧无虑很好理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难免让人有些心理失衡。
谭征苦笑:“是啊,不过我今后也不打算再出去了,老实在家做点生意,勉强糊口就行。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女人,不用娶妻养家,没有房贷压力,生活的成本仅仅是个人情调。等什么时候这种情调也成了负担就找个男人结婚,继续像仙女一样过只喝露水的生活,运气不好沾染了柴米油盐,也可以说是这个男人不行,轻松啊。”
他说到后面苦涩已经没有了,只有浓浓的酸和鄙夷。
说完发现温白然脸色不对,他又改口:“哦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你当然不是这种女人,你有宋总这样的追求者,以后肯定衣食无忧的。”
他补救得很烂,甚至不如不加上这句。
但这番话很好地体现了谭征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拼和失败后,心态已经和当初上学时完全不一样了。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绝不止说了那么两句话而已。
以宋叙的为人,谭征如果真像自己说的没有恶意,他绝不会同他计较至此。
瞧,这不就露馅了。
温白然冷了眼色,同学一场,刚才她给他留了面子,现在倒是不必。
“我不是这种女人,但你还真是那种男人。”她说。
谭征一怔,“..哪种?”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喜欢将自己的无能和卑劣归咎于社会和女人,以此来掩盖自己妄图坐享其成的贪婪心理。以你的谄媚和奴性,其实更适合成为你口中的‘这种’女人。或者我也可以理解为,你本身就是有这种想法的?”
说来说去,谭征还是忌恨她的。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离了富二代男友又迅速傍上了老总的花瓶而已,凭什么在这儿跟他高谈阔论?
向隼劝他把嘴闭牢还真是为他着想,可惜他完全没学会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
温白然上下打量他,用一种不必言说的同情眼神看他青白的脸色,摇头道:“只可惜你偏偏是这样无理又傲慢的性别,致使你连这种平常的想法都不敢坦然地宣之于口。”
当年那个教她写物理作业的人已经死了,她遗憾地留下最后祝福:“同学一场,我只能祝你下辈子做再个自信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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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迎新会温白然还是去了。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
到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
超大的包房里,头顶脚底都是投影屏。热情的夏威夷沙滩,海浪四面围绕、一波又一波地打,音响里的唱歌声巨大。
她推开门,差点被一浪拍晕。
等站稳了脚,先抬眼扫一圈。
没见着几个熟悉的人。
乔伊还没到。
宋叙也是。
部门里唯一跟她熟悉的同事正在跟向隼说话。他们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离这儿太远。她不想过去,但门边几个人看见她都站起来给她让位置,“然姐。”
她只能硬着头皮从他们之间挤进去。
挤了一半被茶几挡着过不去了,干脆在附近的空位坐下来,等向隼发现她的时候,温白然正百无聊赖地跟乔伊发着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
乔伊跟她一样下班后回去化了个妆,谁知道出来就碰见大塞车,这会儿还堵着,预计还得堵个二十来分钟。
温白然说好吧。
刚回完就听见向隼叫她。
“温总监!”
温白然转头望过去,见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高举着对她招了招,“温总监,来这边!”
他一声令下,中间人很快又开始自觉地挪动。
她没办法,站起来接着挤。
这次顺利到达了。
温白然回去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化了个妆,还是很淡。浓了她不会化。不过考虑到KTV这种地方总是光线昏暗,她抹了层唇蜜。
她是清丽的长相,白天时温婉安静,此刻头顶射灯不断变化颜色,她脸上的纯白恰到好处地承接着这些五光十色,唇角勾起来的时候饱满又有水光,像颗丰润多汁的桃子。
翦水的眸子淡淡望过来,无端有种不自知的妩媚娇俏。
“向总。”
向隼丝毫不掩惊艳地夸赞道:“温总监今晚真漂亮!”
他总算知道宋叙为什么独独对她上瘾,温白然身上还真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她刚才在看手机,向隼以为她是在等宋叙,笑说:“别着急,他一会儿就来。”
温白然微怔,见他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想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向隼张罗着大家积极点歌,他作为表率先亲自上台献唱一首。
旁边的丁本宣提前准备好了酒和饮料,问她要喝哪个。
包间里人多,又开着暖气,有点热。
温白然脱了外套放身后,指那个加了冰的杯子,忘了问是什么。
丁本宣顿了下,拿了另一杯给她。
“你先喝这个吧。”太吵了,他们就算坐得很近也得扯着嗓子讲话。
温白然疑惑这杯不是冰的,丁本宣突然靠过来说:“冰用完了,等服务生拿过来我再给你加。”
他靠太近,温白然下意识退开,但他也同时退开了。
她顿了顿,看向刚才那杯,问为什么不给她这个。
丁本宣又突然把脑袋凑过来,耳朵和她的嘴巴在同一水平,脸是低着的,要她再说一遍。
她眼睫低下去,看见他头发上没抹匀的发胶。
想起这孩子还没毕业,在深大读研二。
目前在研发部和师兄一块负责深大实验室的对接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直到毕业他都会待在公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