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刘野连说带比划地和徐氏说得手舞足蹈,别提多欢喜了。
“您都想不到,我和探花郎说姐姐喜欢吃加桂圆的甜粥,不喜欢加红枣时,他听得别提多用心了。”
刘野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年纪小小便中了秀才,他同徐氏分析道:“探花郎既已痊愈,想必不久便会回京,要不了多久,姐姐也会跟着去的。”
在听完姨妈将那日之事说与她听后,章韵竹沉默了下来。
她原以为,顾陵川所承诺的让刘野等人安心考学,最多不过是在经济支援的基础上,派人与山长知会一声,或是写封荐信,便已是仁至义尽。却未曾料到,他竟然亲自去了书院,还同山长一起点评刘野的文章,给刘野做了那么大的脸面。
但转念一想,她又自我宽释,人家不过是信守承诺,说到做到而已。可见他对承诺极为看重,因此不仅仅是履行,更是尽力将其做到最好。她劝自己莫要因此想得太多,若真要说意外,也不过是未曾料到,他竟这般早便践行诺言,记得那时,他尚且需借手杖助行。
徐氏见章韵竹没有应话,以为是外甥女在担心什么,于是宽慰道:“我和你表弟说了,切莫因为探花郎的抬举而在书院失了分寸!你表弟省得的,以往他仅在休沐的时日回家。如今他更是日日苦读,回家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他说了,他要争气,不仅是给我,也是给你!”
刘野当时如此对徐氏说道:“大户人家的娘子,唯有娘家靠得住,方能在家族中立得稳。如今探花郎已然病愈,姐姐便更需娘家助力。我定当竭力求取功名,不负姐姐一番苦心。”章韵竹听了,心中一暖,忙安慰道:“姨妈,我怎会担心表弟呢?他是个好孩子,一举夺魁不过是迟早的事。他说得没错,往后我二人都要仰仗于他呢!”
她略微停顿,随即叮嘱道:“姨妈,此次前往京城,一为办事,二来也想着。若这生意能做成,待表弟上京赶考,便能有个落脚之地。”
说罢,她目光落在姨妈衣袖磨出的毛边,又望向那因操劳而愈发清瘦的身形,心中微涩,柔声道:“我到了京城,若是有了进项,定会每月给您寄些银两。您千万莫要过于节俭,如今表弟在书院已无需您的供给,您该多保重自己才是。”
谁知徐氏闻言,忙摇头道:“哪个要你的钱?你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表弟,已付出太多,真要论起来,倒是我们欠你的。待你表弟日后出人头地,你依靠他是应当的,如今怎还能让你往处寄钱?这是什么话?快走,快走,快回你的顾家去!”
说着便要把章韵竹往外推。
“姨妈!”
谁知一声姨妈,又是把徐氏喊得心软了,只见徐氏眼眶又是一红,道:“你才是姨妈心中的好孩子,你过得好,比什么都紧要。托你的福,你表弟和我现在万事无忧。去京城以后,好好给老夫人做事,也好好待探花郎。待国丧之后,你们的婚事若是能好好操办一番,姨妈这颗心也就落定了。”
徐氏吸了吸鼻子,强忍伤心道:“时候不早了,虽尚未成亲,可你也算是顾家的人了,姨妈都明白,你快些回吧,莫让老夫人,夫人她们担心。待到了京城,若是得空,能给姨妈写封平安信便好。”
第43章 入京
既然这康复馆的事是得到老夫人的首肯与支持的,自然不可能将择选地址,商谈租金,铺面修葺等活计统统一股脑儿的丢给章韵竹。
当然章韵竹也没闲着,她将客户人群的特征,以及如何寻找目标客户,康复馆所需物件等等细节一并写了下来,希望京城的管事能依着这些特点去找相应的铺面,在她看来这叫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做。
果不其然,在半个多月后便得到了好消息,铺面选在了一家医馆附近,周边虽不是京城一顶一热闹的地方,但是相邻的铺子多多少少与孩童沾着边,譬如售卖蜜饯、干果等甜食的蜜果斋;又或是制作精巧机关、木偶等的百戏坊;就连顾家的成衣铺子也在这条街上,还特特辟了店内一隅专为陈列童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章韵竹需要在铺面修整完毕之后,购置物件之前赶往京城。原本想着跟着知县他们一起走陆路,可近期春雨比往年充沛得多,老夫人建议改走水路,顺风顺水反而会快一些。
按照她老人家的话说:“商机耽误不得,务必趁天气回暖之时开业。”
注重孩子言谈的人家,往往也格外讲究保养。天气稍热或微寒,便不愿轻易带孩子出门。此外,这样的人家对名声尤为看重。因此,经老夫人与韵竹商议后,这康复馆需换个更合适的店名,几番甄选后,便定名为“清韵修言馆”。
“此名一听便知,凡是入馆学习的孩子,言谈举止自会更上一层楼,不再止于童稚娇憨撒娇讨糖,而是言之有物,落落大方。”章韵竹听到老夫人这么一番解释以后,不由得在心中对老夫人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独控产业几十年的商道英雌,若老夫人生于章韵竹的前世那个时代,必定也是个在商界叱诧风云的人物。
待顾孟青收到开原来信时,顾陵川奉旨前往大周北部巡查粮仓尚未归来。因信上并无标注紧急,顾孟青便让香墨妥善收好,待公子归来后再呈上。
老夫人深知自己孙儿的性子,他既已在临行前将对章韵竹的安排交代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允许旁人轻易更改。她又怎会直接在信中告诉他,那位他决意藏于心底、不再相见的人,即将来到他身边?若是让他知晓,必定会加以阻拦。她老人家才不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更何况,孙儿早已言明,如今朝堂风波诡谲,章韵竹也不宜以顾家之人身份示人。因此,京城方面,清韵修言馆的一切租赁修整事宜,皆以开原商会的名义打理,至少明面上,这门生意姓章,不姓顾。
于是,此信仅作告知我们的小顾大人,族中即将在京城与人合股开设新的行当,且此生意乃大周首创,故特从开原派人前去主事。除此之外,一概未提,就连章韵竹如今能开口言语之事,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至于章韵竹落脚的住处,顾家的产业自然也不会只有顾陵川所住的那一处。这府邸原本就是因他常驻京城所买,买的时候恰好隔壁也有一家正找牙行商量售卖。于是,顾老夫人同二夫人商量,若是顾陵川成了亲有了娃,她们难免也会上京城看看,索性便连着隔壁那一处一并买了下来。
只是这些年,三房的顾陵泊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产业也没个能接手的人,老夫人也就一直留在开原。婆母尚在开原,二夫人自然也不能远行,遂将那一处宅邸赁了出去,收个租子也好过空着。
如今,本着近水楼台之理,留给章韵竹住是再好也不过了。于是老夫人便通知了京城的管事先生。在赔了租客一笔银子之后,将那座宅子好生修整,以备章韵竹的到来。
当然,这事除了老夫人与管事,没有他人知晓。
铺面已定,住处亦妥,万事俱备,只待启程。
万万没想到,临行之际,陈大夫又送了一桩大礼。之前提及,他有个师兄在太医院当值,得知韵竹此次去京城的缘由之后,他老人家竟兴致非常,要凑一份干股!
干股?章韵竹听到后目瞪口呆,不敢答应,忙回说要先请示老夫人。
陈大夫捋须而笑,眼神狡黠,仿佛在说:你不信老夫?那便瞧瞧老夫的手段。
只见陈大夫提笔,洋洋洒洒写就一封亲笔书信。末了,胸有成竹地叮嘱道:“待你入京,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信送至太医院。有了它,大半个京城的医馆便与你清韵修言馆有了牵连,他们荐你一言,便能事半功倍。你说老夫这干股,值还是不值?”章韵竹一听,顿时了然,也学着他的神情,笑眯眯地回道:“值,比真金还值!那我便以清韵修言馆主人的身份,谢过陈大夫的这份干股了!”
至此,东风也一并备齐。
此次入京,老夫人特意安排帐房先生随章韵竹同行,既为照应,也为顺道清查京城诸铺账目。此外,又挑选了一名近年来在开原颇有表现的伙计,提拔为管事,随行协助章韵竹打理事务。至于贴身伺候,自然少不了小雪与福生随行。
一行人果真如老夫人所言,顺风顺水,仅七日便抵达京郊的运河。可就在运河处,连日暴雨使水势湍急异常,船夫凭经验决定立即靠岸。
虽说船夫早已防备,怎奈一阵狂风夹着急雨突袭而来,原本已接近码头的船只猛然摇晃颠簸,使得船夫无法将缆绳抛出。
此时,定国公世子梁景成正奉命在码头查验由船运至此的军械,待查验无误后,军械便会改走陆路送往边关。
见眼前风雨交加,再不帮忙,此船便有倾覆的可能。于是梁景成立即命人备好长钩,让船夫尝试再次抛出缆绳。众人合力之下,船只终于稳住,缓缓靠岸。
风雨愈加猛烈,不容再等,他当即命人放下跳板,将船中人逐一救出。
“此路水势已乱,不可再行船。”
梁景成的声音冷峻低沉,让人不容置疑。
账房先生抱拳代众人谢过后,礼貌打听恩公姓名。却见梁景成大手一挥,没有作答。
帐房先生也是见惯世面的人,心道必是哪家达官贵人,不愿透露身份。于是再次叩谢后,便转身请示章韵竹是否改走陆路。
“听先生的。”章韵竹没有异议,方才的惊险仍未散去,娇弱的声音尚带着一丝颤抖。原本准备收兵回营的梁景成,闻声不觉循声望去,只见雨幕之中,一道纤影静立,被雨水打湿的面容好似雨中梨花,在此刻显得清冷而脆弱,与家中娇蛮任性的妹妹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怎的,他竟管起了这闲事:“此处不宜久留。我军中有马车入京,可护送你们改道陆路。”
随即,他一声令下,亲卫迅速安排车辆,将章韵竹一行护送往京城。
第44章 返京
那边厢,巡查北部粮仓的顾陵川在途中也遭遇了罕见的大雨。可临回京时,暴雨却奇迹般地停了。同行的同僚长舒一口气 ,认为这是个好预兆,笑道 :“鄙人还担忧会否有山石塌方影响归路,万幸,万幸。”
顾陵川却并未如他们般如释重负。
他想起数日前,路经一片农田,雨势大的连前路都看不清,可田埂上,竟立着一道佝偻的身影。
此时离春播还有一段时日,他颇感蹊跷,于是翻身下马,冒雨上前。
待走近一看,是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农。
见有人上前,老农仿佛找到倾诉之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这雨来得邪性,不该下的时候下了这么多,该下的时候怕是就没了!”
老农的话引起顾陵川的警觉,他向老农请教道:“老人家,依您之见,春日多雨反倒不妥?”
老农一听,脾气就上来了,哼了一声道:“一看你就没种过地!春日是多雨没错,可你看看,如今雨水多的把我的地都泡了。”
顾陵川顺着老人家指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田地的影子,眼前只剩一片汪洋,农田尽数被雨水淹没。
“种了几十年庄稼,我头一回见这般古怪,怕是灾年要来喽!”
只见老农,摇头叹气,嘴里还止不住地嘟囔。
回程的天气与来时完全是两重天,顾陵川与同僚一行顶着烈日,快马加鞭。若不是路上处处可见被日头晒裂的泥块,谁又能想到,前些日子竟是暴雨如注?
有惊无险抵达京郊地界,原本担心会遭遇塌方的众人终是松了口气。待通过那座架在运河上的官道桥梁后,不出一日便能抵京。众人商议后,决定不作停留,一鼓作气赶路。可谁曾想,前方早已滞留了一批旅人和商队。再近前一看,方知桥基尚稳,可桥面已然坍塌,无法通行。
正当他们商议从哪儿绕道而行时,一阵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领头的是定国公世子梁景成,他携着一众部下,运送木梁而来。滞留的人们看到有官兵前来抢险,欢呼声四起。
梁景成策马穿过人群,忽见顾陵川等人,便挥手示意手下先行,自己则翻身下马,与众人见礼。
“怀远。”他抱拳,笑意盎然,仿若老友久别重逢:“听闻你上任后,便奉旨巡查,一直未能相见,没能亲自向你恭贺,一是身体大愈,二是升迁大喜。”
顾陵川神色不变,仍是十分谦让,回礼道:“世子爷言重,您之前派人往府中送的贺礼,我已心领。”
梁景成闻言,眉梢一挑,随即挥手笑道:“你还说呢,那礼你也没收!怎么,莫不是怕我送的贺礼有毒?”
未待顾陵川回应,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素爱说笑,怀远切莫当真。知你因职务之故才退了贺礼,我自然明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顾陵川身上,似笑非笑地问道:“此次巡查结束,下一站可是要去我父亲那儿了?”
顾陵川神色不变,再次一揖,不卑不亢道:“下官奉旨行事,去不去边疆,还得看圣上旨意。”
梁景成微微一笑,倒也未多言。他原本也并未指望寥寥数语便能探出顾陵川此番重返朝堂究竟是敌是友,亦或仍如从前般冥顽不灵。此刻桥梁尚待修复,他索性不再逗留,拱手道:“其实那贺礼,是我寻来的一份孤本,并非贵重之物,权作舍妹先前任性之举向你赔个不是,收下亦无妨。”
说罢,他翻身上马,不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又调转马头,朝着顾陵川一行人朗声道:“你等往宋家庄绕路回京吧!前些日暴雨倾盆,我便是从宋家庄返京,那里未受灾祸太甚,路也算好走。”
为尽快返京,顾陵川等人决定按照梁景成所说,绕路宋家庄。
踏入京郊地界已是正午,官桥坍塌又耽误了时辰。待绕路至宋家庄时,天色已然暗沉。梁景成所说的“好走”,并非指此路未曾遭暴雨侵袭,而是它虽有塌方、泥泞,却无暗藏的险情。白日里,日头正盛,只需注意便可绕过积石或坍塌的路段。可一入夜,光线昏暗,行进便越发艰难。
果不其然,前行途中,一匹马不甚失蹄踏入石堆,受惊长嘶。不知是被尖石刺痛,还是惊慌失措,那马匹猛然扬蹄,竟将骑乘的同僚甩下。
“小心!”
顾陵川当即策马并行,伸手欲稳住缰绳。不料那马受惊过度,拼命挣扎,一甩头竟将他连人带马笼头一并拽下!
猝不及防间,他的手腕被缰绳勒紧,未及松手便被拖行而去。乱石磕碰,尘土飞扬,撕裂般的痛感自手臂传来。他仍死死握着缰绳不放,直至那马冲入前方一片小树林,受地势阻碍,才渐渐安静下来。
夜风拂过,林中恢复了片刻寂静。
顾陵川挣扎着起身,喘息稍定,低头望向方才拉着缰绳的左手,只见手腕与前臂连接之处,似有骨头折断。
待与众人汇合之时,早已过了城门上钥时间。见同僚无碍,他也未将自己的伤势让他们知晓。众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赶回京城,因有文书在手,看守城门的兵士自不会阻拦。
待顾陵川与同僚分别,独自回府,已近丑时。
孟青、香墨、砚心等人听闻门房通报,急忙起身迎接。数月未见,主子竟如此憔悴,众人心头一紧。
待替他更衣时,香墨才发现他的左手手腕红肿不堪,不由失声道:“公子,您的手!”
香墨一时惊慌,动作稍大,竟不慎碰到伤处。顾陵川眉头微蹙,似有几分吃痛,却语气平淡道:“无妨,待上朝后,我自会去太医院。时候不早,尽快备好朝服,不得耽误。”
香墨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地继续为他整理衣衫。
与此同时,砚心也从厨房端来些易于克化的吃食。
孟青则在整理马车,听到香墨身边的小丫鬟禀报公子左手受伤,他顺手又在车内多放了几个软枕,一边放,一边嘟囔:“这才回京没几个月,又受伤了。神算子说公子的八字只有章小姐能镇得住,我这回是真信了!”
谁知,这一番蛐蛐之声,竟被端着空盘出来,看看马车是否备好的砚心听到了。
在开原时的那一番动静,原本砚心还有些懵懵懂懂,只道是公子与病前有些不同,后来她同香墨一交底,便也明白了。本来,能留在顾陵川身旁的人,又岂会是不懂察言观色的?砚心也只是年纪尚轻,对男女之情不甚敏锐而已。
如今的她已是十分通透,在听到孟青的一番嘀咕之后,她立刻拿着手中的空盘子朝着孟青的头敲了下去:“你再说大声点,仔细让公子听到,有你好受的!”
顾孟青哪能不明白砚心说的意思呢?
只能说,他所知晓的事远比砚心与香墨多得多,公子心中所想,他比谁都清楚。看着公子与章小姐如此决绝,孟青暗自叹息。他又何尝不知,公子心里并非好受?否则,为何原本五日的路程,他却不眠不休,仅用三日便赶回京城?
只是,身为下人,有些话终究不能说。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公子因无福星在侧,再添伤病。思绪陷入无解,无奈之下,孟青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