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匠与豆腐娘 第77章

作者:一只鲨手 标签: 古代言情

  孟驰坚去驴车上取了披肩,让阿绵靠着,这才总算小睡了一会儿。

  等到深夜,阿绵的睫毛颤动,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皮不听使唤,好像被浆糊狠狠粘住了似的。

  “张嘴。”

  阿绵闻着很香,情不自禁咬了一口,“烤馒头片。”

  脆脆的,边缘有一点点焦了,但好好吃。

  “怎么这么香,”她终于睁开眼睛,“别人不会闻到吧?”

  “不会。”这大半夜的,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来灵堂?

  阿绵这会饿急了,狼吞虎咽吃掉两只大馒头。

  她饱了后也不大困了,就叫孟驰坚枕在她膝上睡一会儿,她来侦查,一旦有人就把他叫醒。

  感觉快到寅时,她连忙把人喊醒,两人活动了一下四肢和关节,重又跪好。

  这一日的流程说来很繁琐。

  陆兴家昨日安排了一番后,今日终究没在仪式上耍性子,否则那样定是会闹得这场丧礼很不体面,遭人指责,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天不亮就爬了起来,起灵摔盆,接着大家一起抬棺。

  陆兴家拿着一个绑着白纸条的竹竿走在最前面,哭丧的人呼喊着哭泣着,也叫场面热闹了起来。

  跟在队尾的陆阿绵是光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都没有,就在后面干喊。

  “阿爹!下辈子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而在前列的有不少人听了都互相对看几眼,眼神中透露出古怪。

  陆叔公为何要这样喝酒,还不是因为就生了一个女儿?没有盼头,所以才这般自暴自弃的,也怪不得他……

  众人各怀鬼胎,就这样下葬了。

  连纸扎都没有,这只早该离去的蝉终于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次悲鸣,就这样永远沉睡在了地下。

  巳时,一切尘埃落定。

  阿绵今日还要行一天的善,回到了灵棚继续煮面。

  正各自忙碌间,族长带着族内一二十的壮年小伙,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阿绵的面前。

  其中有一个机灵的,上前摇晃了一下孝钱箱,捧在手上感觉不是很重,晃起来似乎也只有几十铜钱在里面而已。

  听到铜钱的声音,族长的脸色缓和了些,“陆阿绵,有人与我说你不遵丧仪,我亲眼来看,你果真在这里摆了面摊?”

  阿绵很小的时候见过这族长,此后都没见过,心中暗暗讶异这人好能活,不知是怎样养生的?不过面上赶忙指向贴出来的《告乡邻书》,还未解释两句,陆家兴高声打断:“你不过是在借孝敛财,能想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主意,真乃世所罕见!”

  孟驰坚见他们来势汹汹,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不咸不淡道:“这是陆爹生前的愿望,阿绵替父行善,你却是当她成了孤女,要在她父亲的葬礼后就紧赶慢赶来问罪?”

  “你们别以为就你们有嘴,张口就可以胡说!陆叔公不就是喝点酒,倒是被你们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阿绵不藏父过,反而借父恶名来卖面,这是极大的不孝!我陆家一族,实在是看不过眼!”

  “够了!”族长适时地暴呵一声,“陆阿绵即已出嫁,就不是我们陆家的人了。不过她到底是逝者唯一的女儿,你……”

  村人们大气不敢出,此时都等待着族长一锤定音的判决。

  族长说她孝,她便是孝;

  说她不孝,她孝也是不孝了。

  “陆阿绵,你需得关了这面铺,在祠堂好好悔过!我听说你已识得字了,那便立下一封‘悔过书’,此事就这样罢……”

  这惩罚,不算多重的,但就将阿绵的素面当作了不孝,等悔过书一写,阿绵就真成了“不孝子”。

  阿绵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时,忽的有人大喊:“里正来了!庙里的和尚也来了、连、连城里的老爷也来了——”

第132章 葬礼(完)

  “居然惊扰到了里正……”

  村人们面面相觑,“陆小娘子又惹了大祸了!”

  陆兴家的娘赶忙在人群中鼓动起来:“要我说,陆阿绵根本就不正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孝女?”在村里一点儿也不合群。

  “哪家的好娘子会这样?成日的在外奔走,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就是就是……”

  报信的村人大喘气了一番,一边疯狂地摆手,“不是、不是!呼……”

  话音未落,就已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只见一团人簇拥着抬着个被杏黄绸布盖着的匾。在欢声笑语中,里正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正好你们都在,陆族长,别来无恙啊,你们村出了桩大好事。”

  陆族长迅速换上了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乐呵呵道:“您老怎么来了?”

  里正神神秘秘的指了指那块匾,“城中的书院听说了你们村孝女的事,再加上城中不少人都极是感动,索性民间凑了钱,这才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今天能送来。陆族长,不如你与我来一同揭布?”

  陆兴家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族长,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被老父从后拽了一把。

  阿绵眨巴眼睛,看到了来送匾额的一干人等中,确实有一些书院的书生。

  “好,好啊!”族长走上前去,那布一被揭开,村中众人顷刻之间鸦雀无声!匾额上写有四个端正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正是——

  “孝面仁风!好!”

  族长带头鼓起掌来,“我们陆氏一族最重孝道,陆阿绵啊,你刚刚怎么不说清楚,险些冤枉了你。”

  “这又是为何?”

  聚集的村民们此刻鸦雀无声,有村妇结结巴巴道:“这面、面钱……”

  “那你们可就误会了,这孝钱小施主此前就说了,是要捐赠与我们庙里,以表对其父的孝心啊!”

  “如此这般,看来真的是一场误会。”

  这时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已经炸开了锅,“兴家他娘,你刚刚那话说得可是偏了!”

  “就是了,这孝面我们都吃了,好些个人就给了一文钱,这哪里是挣钱呢?”

  “阿绵没招你没惹你,从前不过是爱和她的驴子玩,怎么就这样说她!!”

  阿绵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族长此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瞥了一眼陆兴家的父亲。

  “让你胡乱猜测、胡说八道!”仁厚的老父赶忙一脚踢上陆兴家的腿窝,“待会儿就去祠堂里罚跪一夜,当着大家的面背诵祖训!”

  这是很颜面扫地的惩罚了。

  族长叹了口气,“下回莫要如此冲动,不知内情就胡乱揣掇,差点误导大家!”

  有些族里的人暗自撇了撇嘴,不过都没敢放在明面上。

  陆兴家跪倒在地,又被狠狠踹上两脚,面色灰败惨淡,口中喃喃:“怎会、怎会如此……”

  另外一边的阿绵此刻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旺旺也在送匾额的人群中,此刻拉住了阿绵上前一番细看,又将匾额放在驴车上,到时候要一路风风光光的回青山村去!

  “没想到吧,这可是想要给你的惊喜。我一提议,每人出个百来文,让我们书院出个孝子,有何不好?”旺旺眨了眨眼。

  阿绵说:“今天真风光,以后再也无人会说我了。多谢你。”

  “这有什么,小事。”

  下午和昨日一样煮素面,不过带来的配菜也已全部用光了。

  热心的陆家村村民们纷纷从家里拿了些蔬菜,并呼朋唤友的告知别人此事,让此事热烈的成为了一桩可以津津乐道五年的美谈。

  祠堂里的陆兴家此刻已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他一道跪着的还有几个村中的小辈。

  “哎呦,这是要请家法棍啊。”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们看好戏的心,不论这个好戏是谁家的,只要不是自家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族长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孩儿……知错了。”

  陆兴家为首,因而被打得最重最多,其余人都被杖责了数十余下。

  这一番彻头彻尾的颜面扫地,打完后陆兴家的爹娘都是叹息,“阿绵那样好的小娘子,日后莫要再与她过不去了!”

  “……是。”

  素面卖完后,阿绵当着众人的面,将竹箱里的铜钱们倒出来,包在孝布中,拿给了庙里的和尚。

  “善哉善哉,陆施主……”庙里来的是两位和尚,老和尚胡须全白,耷拉着眼皮定神看了看阿绵,默然良久:“施主是有福气之人啊。”

  “此话怎讲?”旺旺连忙问,在收拾杂物的孟驰坚也听到了,定定望了过来。

  无论世人怎么看,父母都已离去、稀里糊涂嫁人的阿绵,似乎都算不上脑海印象中的“有福之人”。

  阿绵也不怎么相信,认为是自己一下子捐出了几百个铜板,和尚才会说这样的好听话。

  老和尚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施主是无需在庙宇中修行,有大造化的人。老衲幼时曾听住持说起过,没想到有一日竟然真的能够遇到这样的人……”

  小和尚捧着一包铜板,不明所以的跟着师父走远了。

  阿绵冒出个脑袋,“说话神神秘秘的,听不懂。”

  “不许对师父不敬,”孟驰坚捏了捏她的左脸,“说的可都是你的好话。”

  “唔唔。”(我知道了。)

  奔丧完,趁着天色未暗,将剩余的东西都搬到驴车上,大摇大摆地回了青山村。

  一进青山村,阿绵再次引发了新一轮的轰动。

  “我滴个乖乖,奔个丧带回来一块牌匾!”

  “这上头写的啥啊?不认得啊,大头,你不是识得了几个字吗?来念念!”

  大头认出“面”和“风”两个字,在众人期冀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这上面就是说,阿绵……做的面,让人吃了还想吃,感到像是风吹在身上一般凉爽。”

  “难怪了!她可是去外头食铺里做过工的,手艺自然好。”

  他们青山村这可不就是出了一个小厨神吗?大家感到很是荣耀,仿佛也沾到了阿绵一家很多的光呢。

  孟驰坚推开家门,这两日忙累得够呛,回到家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我把这块牌匾挂上。”阿绵将阿豆牵到驴棚说道。

  “你先去吃东西,这个我来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