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怎么说呢,就是孟婧没认真学过诗,也依旧觉得她写的那些什么“一只烧鸡黑漆漆,倒进肚里好快兮”之类的,不像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的诗啊!
而这也是书院里,阿绵久久无法考到更高学堂去的原因。一到论述的题目,阿绵的思维总是迥异于常人,句子与句子间的思维极其跳跃,起初先生还以为她是故意捣乱,后来发现竟然真的是她的所思所想,评判她的卷子时常哭笑不得呢。
不过不管考得如何,她的卷子家中总是整整齐齐地收好,连糊窗户也不拿去用的。
这日阿绵写着大字,忽然听到隔壁学斋一阵躁动,“是谁?自己给我站出来,若不肯自觉,就别怪我报官了!”
学童们涌到窗边,探出脑袋叽叽喳喳。
“是隔壁的赵飞,说他丢了银子!足足有五两。”
“他带那么多银子来书院做什么?”
窗外的赵飞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我们书院教出了贼啊!那五两银子本是我打算再去买些书本笔墨的钱。一块徽墨你们是知道的,少不了得几两银子。我就放在我这钱袋里,钱袋在这桌上,我只去解了个手回来,钱袋就不见了!”
“吵什么呢?书院里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当这里是菜市?”夫子原本放了他们休息一刻钟,哪成想就闹出这么一桩事。
赵飞撇撇嘴:“夫子,我丢了五两银子,是小偷偷去的。”
“口出狂言!莫要胡说,兴许是你自己忘记放哪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会去拿你的银子?”
“可是刚刚人多,保不准就有那家境清寒、手脚灵活的……”
赵飞挺了挺胸膛,“夫子你若不管,我这就去报官。”
那夫子自是不想报官,传出去书院里有贼,名声还要不要了?搞得这里仿佛是什么乌烟瘴气之地,连最后的清流都已被钱财吞噬。
“事情才过去不久,若真有小偷,他肯定也无法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银子藏好。必然还在他身上……”夫子沉吟道,“那便检查每人的口袋与书篓就罢了。”
阿绵觉得此事很蹊跷,然而旺旺今日请假了,无人可以商量。
很快赵飞的学斋众人都被搜检了一遍,并没有人身上有五两银子。
“赵飞,那就没办法了。你带银子来书院,就该自己好好将其收好,眼下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路上就不小心自己丢了呢?”
“不可能!我明明记着就放在这桌上,怎可能会有错?”赵飞一拍脑门,“夫子,还有隔壁学斋的呢。我们是一起休了半炷香的时间的,会不会是他们偷溜来的?”
“你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我们去你那学斋做什么?”
学童们大为恼火,“只怕是你自己丢了家中的银子,不好交代,想要赖在别人身上吧!”
“谁缺你家那五两银了。”
“既然你们不怕,那就也搜检一番不就行了?还是你们怕了?”
赵飞领着两个书童,一一开始翻检起来。阿绵心中越来越觉得奇怪,可又抓不住什么头绪。
直到赵飞轻车熟路地拿过阿绵的背篓,大喊一声:“找到了!”
里面赫然是五两银子。
第103章 校霸篇(十八)
阿绵是个贪钱的小娘子吗?
无疑是的,尤其是在书院这帮人看来,他们中所谓的“寒门”都比阿绵的家世好。
阿绵穿的衣服大多是棉布的;
阿绵的笔墨也不好,大多都是廉品,毛笔总是写着写着就分叉了;
阿绵在城外卖饭赚钱,像个小摊贩似的,很丢脸;
阿绵每日在饭堂都会打一大勺子的饭,吃完后还会再往口袋里揣两个白煮蛋……
“陆阿绵,‘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怎能拿同窗的银子呢?”夫子斥责道。
小学童们感到与这样一个人同在一个班里,很是耻辱:“我以后都不敢将东西放在桌上了!”
“怎么能将这样的人留在书院中呢?!”
“啪”的一声脆响,扇子打开,季衡之道:“吵嚷什么?不就是几个银子?赵飞你也是,这么点小事就咋咋唬唬的,我赔你双倍就是了。“他慢慢走到阿绵身边,“虽说这银子是在你背篓里找到的……”
“把陆阿绵赶出去书院!”
“就是就是!怎可留着这样的人,否则我们就罢课!”
“罢课!罢课!罢课!”
陆阿绵抿着嘴唇,“我没有拿他的银子,我一直在写大字。”
“她根本就没出去过,”王子轩很拽地拍桌而起,“故意搞事情?有本事正大光明的来,真厌烦你们这种下作的!”
作为书童,他可以确定陆阿绵的动向,而且他也在一直磨墨。
说来书院再开后,他的伙食也变好了,毕竟书院有饭可以吃到饱,这也是他现在兢兢业业、风雨无阻来上书院的最大原因。
“还有你!他俩是一伙的!都给赶出去!”赵飞那个学斋的书生们也十分气恼。
这两人都偷钱到他们面前了,实在是不可饶恕。
等孟驰坚被书院的人跑来通知,急匆匆地赶到书院时,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陆阿绵死死地抱着一张大木桌,众人想要将她从门里“拔”出来,然而木桌又卡在了门里。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倔犟,无论别人怎么敲她的手指,她就是要攀着那书桌。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去拉她的只有那些不足十岁的小学童们,因而根本无法连人带桌地丢出书院。
而阿绵旁边还有个挨着她很近的少年,正是许诺松手就给阿绵多少多少银子的季衡之。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一个时辰了,先生们根本没法再教课!我们后来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今天先回家去,她死活不肯!连理都不搭理旁人!”
孟驰坚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此时道:“你们怎可如此草率了事?阿绵这么显眼,我就问在场的诸位,有谁亲眼看到了她离开学斋,去到了隔壁的学斋?她一进门,你们会注意不到吗?难道她就这么大剌剌地走进去么?”
他一眼扫过去,闹得最凶的,并非当事人赵飞,而是一众不明所以,以为书院里出了贼的书生。
他们的笔墨都是上等,也会带银钱来书院,怎么放心身边有个小偷?
然而此话一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无人有阿绵来到他们学斋里的印象啊。
“还有,阿绵是怎么知道你今日带了五两银子的?你放在袋子里,她怎么知道里面就是钱?不仅如此,若真是她拿的,她又岂会这么容易就叫你找到?她是女子,不能搜她的身,藏在身上不就是了?”孟驰坚脸色铁青,“你们就这么胡说八道,冤枉一个小娘子。”
“我确实没见到陆阿绵来过我们学斋,各位兄台,我的位子就在学斋门旁边,若是有人进出,我定是能看到的。”
“这,我也没有见过……”
“那五两银子怎会出现在她的书篓里?”
王子轩连连冷笑:“你怎么这么蠢?这不明摆着的么。赵飞心里有数得很,估计就是趁着阿绵来书院的时候,丢在她的篓子里的。”
夫子看向赵飞:“当真是你自导自演?”
“我、我岂会做出这种事!我就是好端端的发现银子都不见了……我怎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那里?”赵飞振振有词,“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从一开始就想办法要给阿绵找麻烦,阿绵岂会去拿你的银子?你当你是谁?还有那边阿绵旁边那个,滚开。”
孟驰坚从刚刚就忍着怒气,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季衡之忍了忍,“我只是在安慰阿绵,我也一直是信她的……”
他是想找个机会与阿绵做朋友的,此时不欲惹恼了他们。然而孟驰坚听着他那故作委屈的声音,不怒反笑:“你若信她,怎么之前不仔细想清此事其中的隐情?”
他也懒得再跟这帮人废话,走到木桌那蹲在阿绵面前:“阿绵,我与他们说清楚了,那钱并不是你拿的。”
然而阿绵根本不理他。见没人拉自己了,阿绵在众人的视线中无比坦然自若地将木桌摆了回去,铺开毛边纸,又开始一笔一画地写大字。
阿绵很喜欢写大字,写着写着就不会感觉心浮气躁,看看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似乎很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孟驰坚凝神望着她的侧脸,阿绵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眸色极黯,深不见底。
众人一头雾水,夫子挥舞着手臂恢复秩序,“好了好了,此事未有定论,不可胡乱揣测。都回学斋里念书,阿绵念书都比你们用功多了!赵飞,你跟我过来一下。”
书生们小声的窃窃私语着:“不会吧,难道真的是他自导自演……”
“怎可这样欺负一个小娘子?我当时气晕了头,哪成想最后会这样?”
“不知者不怪,改日我们与阿绵娘子道歉才对。”
然而阿绵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等放了课,她就背着小书篓去打算盘。
孟驰坚在路上跟她说话,这会儿阿绵倒是回应了,但是总感觉特别特别的呆。孟驰坚说什么,她就眨着眼睛说:“哦。”
说得话长一点、多一点,阿绵会假装没有听见,或者很费解似的,要理解好一会儿才回答。
等到了家里,阿绵放下书篓就直奔驴棚。
第104章 校霸篇(十九)
“谁叫你嘴巴馋,又给家里惹了祸事。”
阿绵很失落:“原来他们都看到了我在饭堂拿鸡蛋,我是见了他们都不吃才拿的,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她每回拿两个水煮蛋带回家,分给小婧一个,自己吃一个。
阿豆前蹄在地上刨着土,是赞同她的话。
孟驰坚假装干活,实则拿着柴火垛走来走去的偷听。其实他已很久没有看到过阿绵这样跟阿豆说话,又或者是在那自言自语了。
然而或许是孟驰坚走来走去的次数太多,阿绵警惕了起来,假装在那给驴子梳毛,凑到驴耳朵的旁边偷偷地讲。
“我的衣裳也很好,只是不如他们的颜色那么鲜亮而已。可是穿着很舒服,而且也不容易扯破。这些人自己不懂,还胡说八道,说我拿他们的银子,我自己就有七两银子!”阿绵叽里哇啦地大说特说全书院的坏话,“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他们的钱可都是从家里拿的。”
“还有夫子,我之前还以为夫子是全天下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呢,看来并非如此。”
孟婧知晓了书院白天的事,怒发冲冠:“我非要去找他们算账去不可!怎么可以这样欺负阿绵,那么多人一起说阿绵一个人,她一张嘴怎么说得过那么多,真是可恶至极!”
“你去找阿绵说话,找她玩耍去。还有她有个同窗旺旺,这几日从书院放学后阿绵不用去打算盘,你们一起去街上逛逛,买些喜爱的东西。”
孟婧点头,“我知道。到时候我们去吃糖人,一吃准叫阿绵高兴起来。”
“那给你五十文。”
到了第二日,书院的众人想跟阿绵道歉,但阿绵让他们全吃了一个闭门羹。因为阿绵根本就将他们全视作空气,眼神都仿佛直接穿透过他们一样。
季衡之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阿绵一句话也不跟他们说,上完课、温习完课业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原本想着用此事与阿绵拉近关系,结果适得其反,阿绵竟是将整个书院都抛到了脑后!从前她见到夫子,一向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现在要不是避之不及,要不当作没看到。
“一个小娘子,怎会气性这样大!”
不过旺旺来书院,和孟婧一块儿硬拉着阿绵四处逛了两日,先去了鱼羹铺。
宋东家很热情,“哎呀来得正好,快看看我这铺子新装点了一番,如何?”
阿绵心神一动,仔细打量了起来。眼前的铺子焕然一新,桌椅一概都是黄花梨的,有淡淡的木香,还外摆了一桌,原先外带的窗口也扩大了些,漆上了更大的招牌;最引人瞩目之处,则是墙上画了许多油彩画,将食物们绘制得让人食指大动,一旁还有名家在墙上题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