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陆微微得到了去陆阿绵家的指路,却并没有急着动身。准确说,陆微微还沉浸在一阵阵幸福至极的昏眩里。
一切都要从几个月之前她做的梦说起。
说起来这些梦都很古怪,那梦里说她其实是个话本上的人物,这每日的生活其实都是一场场戏,演给天宫中的人看的。这话本里原是说,陆阿绵嫁给了张书生,婚后两人十分恩爱,张秀才爱了妻子一辈子,甚至原本最是规矩的张家,连“妇人不许出去抛头露面”的教条,都为着陆阿绵想出去卖豆腐而打破了。
而她陆微微却是远嫁给了孟铁匠,此人性情古怪难测,甚至连新婚之夜也丢下她不知所踪,害得她深感颜面尽失,差点把喜房砸了。不仅如此,婚后此人也很是乏味无聊,孟家的老母也啰嗦烦人,小妹更是好吃懒做,她实在忍受不了,大闹过几回,这下她的丈夫竟是连家都不回了!日日待在那吵闹、一股铁锈味道的铁匠铺里。
要说这样,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她这些梦断断续续,梦到了一年后,孟家又出了个灭顶之灾,就非同小可了。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陆阿绵嫁的张家,考上了秀才!
陆微微原本是不信这些古怪的梦的,但随着时间,她越来越觉得这梦里的一切确确实实将要在现实中发生!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想尽办法靠近张书生,又暗中怂恿着陆大叔快快把阿绵嫁了。
原本她还害怕有什么变数,然而一切都比她想象的顺利了很多。陆阿绵好巧不巧,竟然真的嫁给了那孟铁匠家。陆家送亲的当夜,陆微微一夜好眠。
自此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大约她……真的改变了运道吧。陆微微这样想着,可到底总有些不安心,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亲眼来看一看,陆阿绵是确确实实的嫁到了孟家的。
然而她的这一番心事,陆阿绵是全然不知的,她只疑惑,自己才刚嫁来一日,怎么就要自己这位表妹来探亲呢?
阿绵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的猜想:
——一定是她爹后悔让她把阿豆带走了,现在让陆微微上门把她的驴子讨要走!
念及此,陆阿绵赶忙牵着驴子,从一条不起眼的土路溜走了。
她打算等陆微微走了之后再回家,因而更加悠哉悠哉地闲逛了起来。
很快,这个新的村庄“青山村”就在她的脑海中有了雏形。
青山村比陆村大了许多,是附近的几个村庄里最大的。其他村几乎都是一个宗族组成的小村落,就好像陆家村里的大多数村民都姓陆一样。然而青山村是官府设置的一处村庄,原本村里的大姓是什么已经无从知晓,这里早在几十年前是归置了一大批流民、隐户、伤残士兵,或只是活不下去听说这里分地的庄稼汉。
陆阿绵很快发觉这里的好处,青山村顾名思义,是真的背靠着一座大山的,且山脚下有一条小溪,那里的草长得格外茂盛。
不像陆家村只有些小土坡,阿豆在这里也可以撒欢地跑。
陆阿绵没做准备,不敢进山去。但她让阿豆在这大吃大喝,自己则寻找起野菜和小果来。
遗憾的是,山脚下能采的东西几乎都被村民采光了。
如果她能进山里面一些的话,就能采些能卖钱的山货,到时候让阿豆背着,去城里卖。
然而阿绵再笨,也是知道山里有很可怕很凶猛的动物的。
眼睛冒着绿光的狼、站起来比参天巨木还高的巨熊、藏在树枝与枯叶间隙中灵巧的虎豹……
一个小阿绵和一个小阿豆进去了,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她也就敢在山脚下捡捡柴火了。
“诶?”陆阿绵捡着捡着,在河滩发现了一些石头。
石头这东西到处都有,是不稀罕的。但是这些石头被经年累月的河水冲刷,表面温润,形状也千奇百怪,很是好看。
阿绵边走边捡,有的石头捡起来对着日光一照,里头还流露出些很是好看的赤色青色。
这玩意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她捡得起劲。
四下无人,她嫌边上的还不够好看,索性脱了鞋袜,卷起裤腿,站在小溪间又捡了数十块石头,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岸边。
这些石头她自己背着有些重,她就放在阿豆左右两边的背篓里。阿豆吃饱喝足,驴尾巴惬意地甩了甩。
陆阿绵见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味,忽然心里一阵惶惶。
她一下午也没做活,也没在家煮晚饭,就这样跑出来玩了一下午,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她越往家走越心虚,忽然眼角撞见一棵槐花树,顿感找到了救命稻草。
陆阿绵立刻拿着自己的背篓(她的嫁妆之一),爬上树去折下一根根枝条。槐花这玩意虽然能吃,但大人是不会专程来捡的,不值当浪费一个劳力,眼下就便宜了阿绵。
她一口气采了满满一筐,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发觉这里竟还有一场热闹能看。
只见孟婧站在门口,十足地不耐烦:“都跟你说了,她现在不在!我们干什么骗你?”
陆微微笑得和气,“妹子啊,我也就多问了两声,闲话几句罢了,干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陆微微心里猛翻白眼,这孟家的人果然与梦里所说,一点都不好打交道,连一点待客之礼都不懂。
然而孟婧心中也想,说是上门探亲,怎么会两手空空的来?!
“这是怎么了?”陆阿绵慢慢走过去。
“阿绵啊,我这不就是顺路来看看你吗?”陆微微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见她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样子,顿时了然,“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9章 槐花炒鸡蛋
陆阿绵挡在阿豆面前,更加疑惑。
此时也正巧孟驰坚回家,阿绵赶忙把缰绳塞在他手里,又小声嘱咐,“你就说这已经是你的驴子了,不会再还回去的。”
孟驰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垂下眼睛。
此前他是拎起过她的,那时她身上一股青草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而刚刚他一凑近,顿时在这个小东西身上闻到了一股花香。
不是那种很黏腻的胡人的那种香水气,而是一种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孟驰坚此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了。
毕竟任何人如果一直闻到的都是血、尸臭和污秽的味道,那么他的鼻子就会渐渐的失去原有的功能。
孟驰坚又凑近了一点,镇定地看着自家的小东西正据理力争。
“这个驴子已经是孟家的了,你看,”陆阿绵指了指身后的人,狐假虎威,“我爹也不能再要回去了。”
陆微微愣了下,拍着大腿笑,“我要你驴子干嘛?你嫁进孟家,你爹不放心,托我绕个路来看看而已。”她越说越高兴,眼见为实,这下彻底放心了。
她水也不喝,匆匆就走了,连背影都透着喜气。
陆阿绵一头雾水,“怪怪的。”
孟婧已经懒得再想,兴冲冲地来找阿绵说话,“好香啊!你摘了什么?”
又去翻阿豆身上的背篓,“阿绵姐姐,你好傻呀!捡这么多石头回来做什么?”
“就是……好玩的,现在看不出来,等明天天亮了,捡着对着太阳看很好看,里面有颜色……”陆阿绵越说越小声,偷偷瞥了一眼孟驰坚。
后者就跟没听到似的,拿下了她背着的背篓,又去把阿豆身上的背篓解下来放在墙角。
“我摘了很多的槐花,这个可以吃的。”
“真的吗?这怎么吃?”孟婧捧着脸,“你会做吗?”
陆阿绵点点头,一拍脑袋,“对了,我们快做晚饭!”
孟婧说:“嘿嘿,饭我早就煮上啦。”
陆阿绵也赶紧进了厨房。她见娘亲做过很多次这道菜,是轻车熟路的。
先把枝条们抽出来,把上面的槐花全部用手弄进一个盆子里。要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把杂质都挑出去。然后放进烧得滚开的热水里,把槐花丢进去焯水,等到变绿了就赶紧捞起来,过上几遍凉水。
陆阿绵用手把水份挤干,槐花这就算处理好了。
孟家的伙食不错,厨房也比陆阿绵家的东西丰盛多了,且柜子也都没上锁。
梁上吊着过年吃剩了些的腊鱼腊肠腊肉,米缸里还有一半的米,柜子里有一些晒好了的干菜和咸菜,一个蓝瓷碗里有五六枚鸡蛋。
最稀罕的是有一个罐里,竟然装着半罐猪油!
要说陆阿绵小时候,每隔上四五日,是能吃到一次荤腥的。可后来也就逢年过节的,偶尔能尝到点肉味。家里的油全是菜油,吃多了总还觉得有些发苦。
孟家外面看着破落,在吃食上却这样的舍得……
“我放这个,可以么?”陆阿绵问。
孟婧正在烧火,笑眯眯的,“当然啊,我三哥一天吃不到肉,是要拆房子的。你看他那块头。”
陆阿绵用调羹挖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又磕了两个鸡蛋,孟婧拍着手让她再磕两个,“这都是三哥从镇上买回来的,反正每隔几天都要去买的!”
“这很贵的呢。”镇上菜市,鸡蛋一文钱一个呢。
“没办法啦,谁让我们都不会养鸡,养什么都死,何必浪费钱买鸡苗。而且又担心娘踩到它们会摔跤……”
陆阿绵“哦”了一声,往蛋液里洒了些盐,又放进槐花,搅拌好后倒入锅里翻炒起来。
因着孟婧一番“吃不饱会拆房子”的话,她又切了些腊肉,合着菜筐里的野韭菜一起炒了。这些是孟婧之前摘回来的。
陆阿绵虽然做的都是家常菜,但饿了的众人都深深地嗅闻着这香气。
“吃饭啦。”
孟驰坚已经在院中摆好桌椅,扶着孟母坐下了。
“好香啊……”孟母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花香,她喝着粥,夹槐花炒鸡蛋,比往常吃得要多些。
乡里人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陆阿绵也自觉的去给自己盛粥。
孟驰坚开口,“你去盛干饭。娘是牙口不好才喝粥。”
陆阿绵小声说:“我……没干什么活。”
“哎呀,没事的,”孟婧拿过她的碗,“我们家一向如此,肚子吃饱是最紧要的事!”
说着给她装了满满一碗饭——这、这恐怕连陆村里最有钱的地主老财家,也不敢这样天天吃的。
陆阿绵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那米饭,闻到米香味,眼珠都移不开了,小小地吞口水。
“吃吧。”
陆阿绵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她一开始只去吃槐花炒鸡蛋,渐渐地见去夹腊肉也没有人打她的手,便放下心来,吃得很是专注。
孟驰坚看到她吃的嘴角粘着一个白米粒,莫名笑了笑。
陆阿绵之前老是没吃到几顿饱饭,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连胃里都仿佛熨贴了百倍,整个人简直幸福得晕头转向的。
然而——
久饿的胃已经变得很小,不顾主人的意志而发出抗拒的信号。
她居然刚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
陆阿绵怎么甘心?她硬是又继续吃,然而孟驰坚原本疑心她身上还有花香,挨她挨得很近,见她开始嚼都不嚼,就要硬往下咽,顿时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