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一个南瓜、三四枚鸡蛋、一把野雏菊、一兜葱姜……
每日打开家里的门,常常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收获。
对于阿绵的任何主意,孟驰坚都不置可否。只要不把家里弄得一团脏污,他一律视这些毛毛头们为空气。
不过大家还是有些怕他的,只要他频繁出现,孩子们就做鸟兽散。
孟驰坚只好在窗外看阿绵摇头晃脑的“讲课”。
阿绵虽然肚皮里只有一点儿墨水,然而做师长的架子可是摆得很足。她还有一把戒尺,谁要是太过调皮,就要打手心的。不过她发现,太过严格小孩们就会不来,因此又想出了一个法子:
每次教课前,她要先讲今日在书院的“冒险”,然后在“冒险”中穿插几日她学的那几个字,最后才是她又在书院打倒了几个人和怪物云云。
等一根蜡烛燃烧了一小半,阿绵就教完了。
小孩们回家,阿绵与孟婧将前院简单打扫一番,阿绵这才腰酸背痛回了屋。
“在书院可还有人欺负你?”
孟驰坚将晾凉的温水递给她,里面还添了一勺蜂蜜:“多喝点,一直说话待会嗓子要难受。”
不过比起从前,阿绵如今与人打交道自然多了,也不总是闷不吭声,老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了。
阿绵摇头,喝了几口:“没有,我与他们不是一个学斋的。”
歇息一会后,阿绵就去清点收来的东西。
最近这段日子,家中的菜是不缺的,无论收到什么,基本都是阿绵与孟婧平分,阿绵因为花了家里十两银,所以她的那一份都很自觉的交给家里。
别看都是些菜蔬,积少成多也能有个百文呢。
阿绵知道比起十两银子,这点实在不算什么,可真叫她把私房钱还给孟驰坚,又感到心如刀绞。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圈,忽而道:“你之前说,夫妻是为了花钱什么的……那么为什么,我爹不愿花钱去给我娘治病呢?可见你说的是错的。”
“因为你爹傻。”
“……”
“不然呢。结果就是娘子早早走了,孩子也不要自己,空留着钱又能如何?如果花钱治病,说不好就治好了。就算不能,起码尽了心,日后能释然,你也会经常回去探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阿绵翻了过来,“我想我娘了。”
“嗯。”
“下次书院休沐的时候,我们去看我娘吧。我想告诉她我去书院了,你还给我花了十两银子。不然……她都不认识你。”
孟驰坚望着她的眼睛:“好。”
“说不定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的。”阿绵不想现在还钱,又心虚地给人画大饼。
“睡觉,不准说话了。”
“哦。”
隔日去书院时,居然出现了一个惊喜。
“旺旺!”阿绵小狗似的在新生旁边转来转去,“真的是你!你也来念书了!”
旺旺憋住笑意,“是呀。饭铺那边人人讨论你呢,还赌你什么时候会不再去书院了,现在都一个多月了,他们都输了。”
“你下注没有?”
“赢了三十文呢!”旺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难怪原来东家这么爱捏。”
“学堂里不得喧哗。”
两人闻言赶忙闭紧了嘴巴,做认真看书状,心中都满是欢喜。
下了学,旺旺才找到机会说这阵子发生的事。
自她染过病后,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家中的长姐,下面有一串弟弟妹妹,家累是很重的,全靠着在鱼羹铺里的工才能养活得了这么多孩子。她在铺子里杀鱼备菜,比阿绵待得久很多,一个月的月钱是有二两半的。
因为她勤劳能干、又有月钱,一直以来上门提亲的人家颇多,最终选了城中一间海货铺子的东家之子,两人是订了亲的。
然而如今,那家人把婚退了,旺旺也无工可做。
她在家无比消沉,一度失了求生之意。
就在这时,却听人说起有个农妇竟然去书院里念书了!
这一打听,发现竟然是从前自己的上工搭档,小杂役阿绵。
“我……我就想着,我——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就想着咱们毕竟认识,你既然能来识字念书,我为何不行?在铺子里,杀鱼什么的都是我教你的呀……”
不过,她也得知了十两银的事。
其实要不是养了这么多年家,她是肯定有积蓄够上学的。
而且,毕竟这事是头一桩,旺旺家里对此也是争论不下,眼见着阿绵引发的风波似乎都慢慢消停了。最后旺旺拿了自己的私房钱(五两左右),家中各人也想办法凑出银两,也叫她来书院了。
其实这是最后一搏,家人本意是希望旺旺能在书院里找到一可靠的女婿。
“对了,东家最近可好?”阿绵问。
“她在重新装修铺子!她家境殷实,从小家中为子弟们请过先生的,不然说不定要来与我们作伴呢。”
阿绵有了同窗,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兴奋,“对了!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原来面前是卖羊奶的一处铺子,现在后院那围了不少人,阿绵费劲地拉着人挤进去:“这几日就要生了,是母羊要生小羊了。”
在场人屏息凝神,阿绵暗暗为母羊鼓劲。
母羊疼痛许久,用尽力气,阿绵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只见铺子的东家胸有成竹,先拿出打面粉后剩下的麸子,用水冲了喂给母羊。母羊喝了没多久,又有了气力,等小羊羔露出头,这才一下顺着劲拽了出来。小羊浑身沾满了粘液,叫东家拿了草木灰擦拭,母羊也舔呀舔的,那样子可爱极了。
阿绵看了很是喜悦,又问:“这一只小羊羔多少钱?”
“六两银子!”
阿绵想,真贵,不过比我便宜些,我现在可是身价十两。
而在钱铺之中的叶掌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平日早该来的学徒,不由得叹了口气。
本以为阿绵能坚持久一点。
没想到这就逃学了。
第83章 回娘家(上)
阿绵回家的时候才想起这事。
孟驰坚本想去钱铺接她,同样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
平日里他对阿绵就很严厉,更不要说在她念书上了。很多人以为女子念书没有用,而他却是精心给阿绵规划了不少路的,等阿绵学会识字了,预备着叫她支一个替人写信、念信的小摊,这样无论世道如何、发生什么,阿绵未来都定是有饭吃、有衣穿的。
打算盘就更重要了,不仅能做账房、替人查账,日后若是阿绵要开豆腐铺子,也是大有助益。
等阿绵快走到家门口,丫丫和一伙小崽子涌了出来,通风报信:“阿绵娘子,快跑啊!孟三拿了一把好大好大的苕帚!”
大头说:“实在不行我们和他拼了!”
丫丫说:“你去吧!我们替你断后!”
阿绵脸上一副英勇的表情,其实她也很想跑路,但是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并且因为不想在这帮孩子面前丢脸,更加摆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才不怕。”
她走进家门,丫丫目瞪口呆:“阿绵娘子好大胆。”
大门一关,阿绵扑上去抱住孟驰坚的大腿,两眼泪汪汪的十足可怜相:“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忘记了。我带旺旺去看生小羊了。”
孟驰坚见她认错态度很良好,十分满意,大感银子没有白花:“那你去把《千字文》第三页抄五遍。明日去与叶掌柜认错,每日都要打半个时辰的算盘。”
阿绵说:“这样手会酸掉的。”
“快点去。”孟驰坚懒得理她讨价还价,用新做好的苕帚打扫驴棚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休沐的时候。
这天要回阿绵娘家,所以前几日就做好了准备。
孟驰坚将两个筐子挂在阿豆的左右两侧,阿绵换上花裙布鞋,骑上驴子,两人一驴就出发了。
“要是遇到我爹,他找我们讨钱怎么办?”
孟驰坚耸耸肩:“再扔他一次,这回扔远点。”
一路闲话,中途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午后才慢悠悠到了陆家村门口。
这两人是显眼的,已经引来不少村头人的注意。在众人眼中,这还是阿绵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
“哎呦!这还是阿绵吗?都认不出了!”
“瞧着日子过得不孬。阿绵爹要享福了!”
“可不是么,原来阿绵傻傻的呆呆的,说话也说不到几句,现在泛着活气,人也灵动!”
“莫不是青山村那地方养人些?不过发起呆时,好像与从前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虽说阿绵也没穿金戴银的,但是那脸上嘟嘟的像半个小梨子的嫩肉是做不得假的,穿着鲜亮的花裙也是实打实的。不仅如此,她骑着驴,夫君却在一旁牵驴,这就不像苛待娘子的样子。
人群中的陆薇薇一言不发,犹如大冬天被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陆阿绵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与好运!
她比其他村里人知道得可要多多了。她已听说,孟驰坚居然还送阿绵去书院,花了十两银子,而她在张家,连锅里多放些油盐都要被婆家白眼,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盼头。
她憋着闷气,心中冷笑,阿绵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装纯装天真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当谁不会似的。
眼见着阿绵一行人去了林间,大约是要去扫墓祭拜的。陆薇薇赶忙也回家换了一套衣裳,提上竹篮。
到了墓前,孟驰坚搬东西、烧纸、拿帕子将墓碑细细擦净,阿绵感觉孟驰坚比平日里还要勤劳很多,背影透露出莫名的傻气和喜气。
“娘,我、我带夫君来看你了。他叫孟驰坚,你可以叫他阿坚,或者阿孟。”阿绵跪在坟前,这次是白日,又不赶时间,因此她要好好陪娘说会儿话。“我现在去书院了,花了不少钱呢。我已经会写字了,你看,我还带来了这些我写字的纸,也烧了给你看看,这写的是我的名字。”
孟驰坚也跪在旁边,“娘,阿绵是个能干的好娘子,若不是她,家里也不会避开了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她……”
“啊——”林间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