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啊!快闪开!快闪开!”
只见街角站着的张亦行眼神躲躲闪闪,而一旁又出现了一帮人,“滚!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有人还在这卖豆腐,这城里就我们一家豆坊!”
那些人直直冲了上来,将陆阿绵用力一推。陆阿绵被狠狠摔在地上,胸口里的小手帕也被砸了出来,亮晶晶的铜钱们顿时“哗”的一下洒落一地!
“捡啊!”
“快跑啊!”
“这驴子发疯了!”
“都是钱,都是钱!!发财了!”
“给我打!把她一条腿打断!”
第4章 桃花酥
这一处菜市猝然动乱,四处一片狼藉,百姓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一时更将街头巷尾堵住。
连衙门的人都挤不进来。
阿绵又急又乱,此时见有人靠近她的驴子阿豆,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索性从小腿抽出火钳。她握在手上,却没练过武功,毫无章法地抡圆了一通乱挥。
“啊!”
原本还在地上捡钱的人被打中一击,顿时火辣辣的痛得不行。众人一时四散,原本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有了武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在此时,一寸长一寸强,根本无人敢靠近。
“我跟你们拼了!”
阿豆虽然只是只瘦驴,但与阿绵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也是娘走后唯一的陪伴。她自认最熟悉阿豆的脾性,它平日最乖了,干活从不偷懒,连“驴脾气”都没发作过几回。
若不是有人故意要伤它,它是绝不可能会伤人的。
眼下阿豆后蹄飞起,胡乱就把刚刚还在叫嚷着什么豆坊的人踹了一脚!
不仅如此,眼看着是要踩伤一片了!
阿绵也闷着头往那冲,正要豁出一条小命,却忽然腾空而起,她胳膊像风车似的在空中挥舞了几圈,却是谁也再打不着了。
她正纳闷,感觉好似撞上了一堵铁墙,抬起头一看,赫然面前站着一个冷脸的男人。他身上一股烟草与铁锈的味道,身量高大,因逆着光,一时看不清楚面目,但气势却是极具压迫感的。
他一手像提一只小鸡崽似的提着阿绵,另一只手则狠狠拽着阿豆身上的缰绳。
阿绵挣了两下,无法逃脱,也不知这男人做什么练出这样的力气,心中暗叫不好。
“这要是把刀,你今日要在这里砍死多少人?”
阿绵猜测他是那帮人请来的打手,忽然大喊起来,“吃人了!打人了!谁来帮帮我,这地上的钱都给你们!刚刚要收我二十文的好汉们,你们的钱也在地上啊!”
那人稍一愣手一松,她冷不丁抽了一钳子上去,原以为肯定将他抽退,然而那人竟是一动不动,完全没反应似的!
她在地上一滚,见他还拽着阿豆的绳子,那些铜板也在众人的哄抢中不见,只有寥寥几个人帮她拦了拦。
阿绵小疯子似地扑了上去,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咬,见了血,那人依旧不松手,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像打量什么小玩意儿似的看着她。
“松手!”
阿绵见远远的官差都要来了,更加慌张,她今日倒霉透顶,那罗家兄弟匆匆赶来正在帮忙,街头巷尾四处都有“哎呦哎呦”的声音。
阿绵连忙道,“这个给你,别再为难人了。”她把火钳递给他,铁做的东西都是值钱的。
那人古怪地笑了笑,松开绳子。
阿绵趁着人仰马翻之际,骑在阿豆身上竟然偷偷地溜走了!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家村隔日就有人上门讨要医药费,陆爹原本好好的想去城里喝酒,却被人围着揍了一顿,搜走了身上的钱财。
不仅如此,还有一则流言在村中不胫而走,说陆阿绵这位少女,平日不声不响,骨子里“不安分”。
在乡下,这罪名简直是比杀人放火更恶劣的名声,一个女人,哪怕丑些懒些,都还有药可救,但“不安分”这种话,是没有哪家愿意要的。
陆阿绵回家后,也许久没看到张亦行,料想他不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仅如此,自己身上的婚事也八成要取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虽说失了铜板,可还能快快活活做阿绵。
然而她正悠哉悠哉,陆爹却是被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自那日阿绵大闹菜市,来陆家算账的人就不计其数。又因阿绵是女眷,他们才不愿意跟妇道人家打交道(更何况也抓不到她),便盯上了每日喝酒赌钱的陆爹。
不仅三天两头要他付“医药费”,甚至连他进城玩牌见到了就要狠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听到那铁匠家居然没有取消婚约,这一次没敢抬价,慌不迭地同意了。
陆爹在外挨了打,回家就想教训陆阿绵,然而喊了几声,根本没人应。
他忽然失了浑身的气力,在家徒四壁的家中跌坐在地,正屋摆着个牌位,香却是点着的,那一点点红光在这漆黑的夜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野丫头……疯丫头……管不了,谁管得了?”
隔日一早,铁匠家送来了聘礼。
不知是不是根本没听到风声,还是实在没了其他选择,总归聘礼给的是很足的。
民间嫁娶没有三书六聘那么繁琐,不过仪式却也很是周全,数量也全是成双成对的彩头。
礼单上有:糕点四封、大肉(连刀肉)两条、鸡两只、喜饼一担、花生干果一担、两坛花雕酒和两尾十斤重的大鲤鱼,并六两银子。
阿绵不识字,但识数,知道一千文等于一两。这聘金在乡下算是很多的了!
陆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偷偷摸摸把糕点藏在衣袖里的小女儿,也是叹了口气。
阿绵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男方家给这么多聘礼,实则是知道他们出不起什么回礼,要让他用这钱去置办女方家的回礼。
要是原来,陆爹肯定要把这钱拿去喝酒打牌,然而最近有些被人揍怕了——与其被人抢了去做“医药费”,还不如采买些东西算了!
陆阿绵正美滋滋地偷吃自己的聘礼,正纳罕怎么阿爹既不制止,也不抄木棍来揍她,反而是一会儿哭相一会儿傻乐的。
“阿绵,好吃么?知道这是什么么?”
“不知道。”
“这是城里现在很流行的糕点,桃花酥,在酒楼茶楼里卖,一盒可不便宜。”
这桃花酥确实好吃,阿绵已经尝出是豆沙馅的,还有甜滋滋的红糖味,这会儿功夫已经一口气吃了两个。
“阿绵,你也别怪我没跟你商量。这点心你也吃了,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就是人家的人,你也不要想着再跑去哪里。再说了,你也带不走阿豆,你要是敢跑掉,我晚上就吃烤驴肉!”
陆爹说着,就把阿豆关进柴房,在门外挂上了一把大锁。
他一番话,自是把阿绵唬的睁大眼睛,连点心也不敢吃了。
第5章 婚事(上)
吉日一定,婚事就近了。
陆爹隔日偷偷摸摸的进城,采买女方家的回礼。
这礼通常是很薄的,尤其是对女儿并不太在意的人家。陆爹扣了一半的银钱,买了对肚葱,即冲掉邪气;艾草两棵(相爱);二十二只生饺子;又在酒壶内放好五谷杂粮,寓意生根发芽。
这些零零碎碎都花不了一两钱,陆爹想再去买些新被褥和嫁衣喜鞋——一个体面的新娘子是该有这些的。
然而走到了酒馆门口,他犹豫片刻,摸着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子走了进去。
而此刻被禁足在家中的阿绵正百般无聊。
她最近这段时间,一出去就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和议论纷纷,因而也就懒得出门给人嚼舌根了。
另一方面,她已经知道聘礼是送给他们家的礼物,因而将肉与鱼熏制了,努力在家想要在离开之前将聘礼全都吃光。
然而这一计划很快就被陆爹发现,他趁着夜色将剩下的鱼肉全部带走,也不知藏到了何处去。
就这么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成亲的日子。
孟家今日娶亲摆宴,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新娘子阿绵穿着她娘的旧嫁衣与喜鞋,在红盖头下的一张脸却是一脸困倦,甚至打了个哈欠。
天还没亮她就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呢。
不仅如此,她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仪式过程繁琐复杂,等她拜堂完回房间早就饿得两眼冒金星了。
她全程也没见到自己丈夫的模样,只夫妻对拜的时候两人的脑袋不慎撞在一块。那似乎是个铁脑袋,把她脑门撞得可疼了。
她就在房间里等啊等的,虽说按规定她是不该掀开盖头的。但她实在是等到脖颈都酸了。
原本她家的回礼不甚体面,但陆阿绵坚持把阿豆也带了来,因而倒是显得很厚道。一只驴子可不便宜,哪怕这样的老驴也得花上十几两了。
她把红盖头放在一边,她娘的嫁衣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大了一些,在外面她都不敢多动,眼下见桌案上摆着红枣花生,就赶忙过去填肚子。
孟驰坚此刻正在外招待亲友,原本是他大喜的日子,然而他脸上的笑并不多,依旧与平常一样话少,敬酒倒是一杯不落地喝了,面色如常。
越到夜里,他身上的喜服也渐渐盖不住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就好像今日不是他结婚,而是被寻了什么仇似的。
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敢再闹他,连酒都不敢让他喝太多了。
孟家的事,这些亲朋好友大抵也是都听说的。作为一门有手艺的铁匠家,日子一直不算太坏。
到了孟驰坚这一辈,他是家中老三,上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一位小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年前战乱动荡,铁匠家首当其冲的被官府"征用"了去,说去两人就好,孟驰坚与大哥一同去了,几年后,回来的就他一个人。
听闻消息的孟家悲痛欲绝,而孟驰坚也全然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替父出行、向往着远方且跃跃欲试的少年了,他变得冷漠而闭塞,几乎与所有亲戚断亲。
没人敢问他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成婚的事,他也是一拖再拖,如今已经到了孟母不惜上吊相逼的境地。
他已经二十四岁,这年龄在乡下还没结婚算得上绝无仅有。
原本他对这次媒婆推荐的人是兴致缺缺,就在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又愿意了。
第6章 婚事(下)
夜色渐深,吃席的人们也陆续散去。
原本的闹洞房环节也没了,没人不识趣。但也有些人不乐意,觉得少了些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