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头念经
如果说自己现在扒开拥缚礼的手心给看看,是不是显得有点冒昧,又有点变态?
单茸谨慎地想了想,视线在拥缚礼垂着的两只手上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决定当做无事发生。
她也确实只能当作无事发生,毕竟确认了又有什么用呢?
拥缚礼既不是故人,又与她有生存与否的根本冲突,即便是有那颗一模一样的红痣,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单茸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还是更应该担心自己日后,怎么从拥缚礼的手上活下去。
拥缚礼似乎在门口已经站了很久了,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正发着呆,不让他进去,他也就只是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着,并不出言打扰。
少年长身玉立,虽是垂手站着,仪态却端方正直,身上一袭玄衣更是勾勒出未来虎背豹腰的精干身材。
他衣裳的布料与女子所用的软丝绸不同,似乎更加阔挺些,套在他身上,反倒衬出了不同于年纪的高挑。
少年未曾受过雨打风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冰寒湖水中滚过一遭,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反倒显得他双眸明灿如星,里头藏着无数诡谲的风云。
察觉到单茸扫过来的目光,拥缚礼终于礼数周全地躬身作揖,轻咳两声后问候道:“阿姐身子可好些了?”
单茸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总觉得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是专门让她瞧见的。
若是原主在这里,只怕是十分魂魄都得勾走十一分,好一朵男绿茶。
她在心中啧啧称奇一阵,语气却不露半分怀疑,关切道:“好多了。听下面的人说,你也下水了?可有好好用过驱寒汤药?”
拥缚礼摇了摇头,不吃她这一套,“并无大碍。”
单茸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转头对春华道:“你昨日给我端来的汤药可还有?去温一碗来。”
春华听完单茸的吩咐后愣了片刻,随即心领神会地退出了房间,端药去了。
单茸靠着床榻,又回过头看向面前的拥缚礼,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道:“良药苦口,府中不缺这些药材,不必苦着自己。”
拥缚礼低着头,叫单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之间便弥散开了一阵寂静。
二人本就不是什么从小长到大的正经姐弟,半路的因缘落到实处,也无非是比萍水相逢更熟悉一些的关系罢了。
单茸做不来关切弟弟的姿态,拥缚礼看样子也不觉得眼前的女子能忝居姐姐之位,因此相对无话总是要比没话找话更舒坦一些。
所幸春华这丫头脚步快,没多长时间便端回了一碗温热的浓黑汤药来,放置在木质托盘上,恭恭敬敬地呈到拥缚礼面前。她嘴边挂着笑,道:“汤药须得趁热喝,少爷切莫辜负了小姐一番心意。”
拥缚礼只是扫了一眼翻着热气的汤药,随即便是一饮而尽,室内安静得只听得见拥缚礼吞咽时的细微声响。
单茸心下一动,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光所有苦得她皱眉的汤药,一时间只觉得小瞧他了。
“春华,拿蜜饯来。”单茸吩咐道。
待到春华将蜜饯盒送到拥缚礼面前时,拥缚礼只是略作推拒,目光半点没有离开单茸身上,冷声道:“不必了。”
他的眼中翻滚着单茸看不清的幽深城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恨意——他怎么能不恨屋及乌呢?
只是片刻后,拥缚礼还是选择敛下了心中所有情绪,躬身执礼道:“既然阿姐身在病中,便不打扰阿姐休息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瓷碗交给身边的春华,径直离开了单茸的小院。
这是拥缚礼第二次踏入这个院子,比起第一回 来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但相比起二人之间的血海鸿沟,这一点微末的贴近并不足以填满所有爱恨。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春华,接过拥缚礼递回来的瓷碗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单茸,有些不解地问道:“缚礼少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单茸只是缄口摇头。
春华看了看手中的碗,里头只剩下了些篦出来的药材渣滓,汤药是一滴不剩了。她叹了口气,“这些药都是太医特意为您开的,怎么还要匀出一碗给缚礼少爷喝啊?”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她家小姐为了不喝药想出的权宜之计。
单茸从思绪中脱离,并面不改色地掩盖住自己那点作恶的小心思,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既是补药,想必谁喝都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你看看他那小身板,作为男子而言实在是有些瘦弱了,补一补也不是坏事。”
眼看着春华还是有些狐疑的眼神,单茸干脆将话题转到一边去:“这样,你再去府中我的私库里找些大补的药材,送到拥缚礼院中去。”
春华不太理解小姐这样的做法,可既然是小姐的命令,她也只有照吩咐去做的份。
待春华出去后,单茸的房间内就空了。
她终于松懈下来,不必再费心想自己的活路,猜那些人的心思,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她打算再休息一下,于是忍着腰间的疼痛,慢慢平躺了下来。
可当她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想起了那只向她伸来的手,以及被冰冷湖水裹挟的、身不由己的感觉。
无论如何,是拥缚礼救了她一命。
11
第11章
◎晋江独发◎
其实。
单茸对拥缚礼这个书中的人物本就称不上恨。
在佛祖脚下生活多年,她虽然没有一颗赤子佛心,但多少对世事有几分悲悯。
在听故事的时候,单茸甚至同情过拥缚礼的遭遇。凡是有这样坎坷身世的人,又有多少能做到以德报怨呢?
她做不到,拥缚礼也做不到。
命运没有给他选择“成为谁”的机会,只告诉他不能成为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死在暗无天日的权争利斗之中。
拥缚礼只能被养蛊似的拿起那把刀,成为不择手段的恶狼,杀尽所有同样要他死的人。
可那是世道欠他的,不是她单茸欠他的。
所以在单茸看来,拥缚礼不该恨她,也不该害她。
她早已不是听故事的人,她也是故事的其中一环。
故事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爱恨也要这样,掺杂着鲜血、背叛,和无数的言不由衷。
前途未卜,但她,绝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书中。
单茸从床榻上睁开双眼,忽然明悟了她和拥缚礼之间最合时宜的关系。
他救她的,她便报答;他算计的,她便报复。
单茸已经被天道选择了前路的方向,至于如何走过去,不在于她要不要按照剧情线发展行事,只在于拥缚礼怎么想、怎么做。
她与他之间,最好一直这么公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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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光还未完全照破云层时,单茸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吵醒。
从前她做鱼的时候就觉得这种鸟类实在嘴碎,只是隔着一层水面,她只需要往下再潜点,便能听不见鸟雀的动静。做人之后,这种逃避的手段显然不顶用了,单茸将被子蒙过头顶,换了一阵,最终还是挫败地钻了出来,睁开双眼。
休养生息过后的单茸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前几日病中的那股愁绪好像都散了,大约是浮生幻梦一场,让单茸还是决定及时行乐。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没有工业污染的空气真是新鲜,连带着任务都要顺眼很多。
说到任务,最近的单茸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过系统的声音了。
[系统系统,你在吗?]
她又试着唤了唤,那头没有答复音。
自从上次被单茸拒绝之后,系统一直在单方面跟单茸赌气,虽然单茸总觉得有点寂寞,但转念一想,不用再像生产队的驴一样被催着做任务,还是很轻松的。
现状就已经很好了,单茸知足地想。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再排斥异世界的生活,想要慢慢融入这个时代,这也算是一种心态上的进步。
更何况,单茸从前半点不理解人类的贪嗔痴,香客们在寺庙中来了又走,换了一批又一批,所求的似乎总是那几样,无非是什么家人健康、事业顺遂。
她吐着泡泡,不懂人类为什么总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叩首时虽然虔诚,却都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可现在的单茸有了家人朋友,反倒是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
但凡有心,总要有所求的,她从前的生活简单,也会天马行空地幻想人类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归根到底,这何尝不是一种发愿。
用完了早膳,单茸摸了摸肚子,总算是觉得精神是彻底恢复了过来。
今天早晨的粥是煨足了时辰的肉糜,配了些清脆爽口的小菜,大病初愈的单茸自然吃得心情舒畅。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单茸这段时间适应了穿书生活,心情放平和了不少,人身体爽利了,胃口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此刻她吃得肚皮圆滚滚,只觉得胃里也一阵沉甸甸的踏实。
只是吃饱了饭,单茸还要做点别的事来消食。
她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天气也晴好,琢磨了一番,觉得是得给自己的未来想点别的出路了,随即便抬手招来了旁边侍候的春华,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我去街上走走吧。”
春华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相爷一贯是不想让自己这位宝贝闺女出门的,奈何平日里政务繁忙,不可能时时都在家中盯着单茸。
此刻正是早朝时分,春华想要请示一番也难以做到,自然不好违背老爷“看护好小姐”的命令。
可今天确实如小姐所说,万里无云,连阴风也不曾起过一丝,况且小姐今日气色也不错,难得有了出门的兴致,春华自然是不想扫兴的。
她咬了咬牙,干脆利落地命令在旁伺候的婢女们去屋内拿来小姐的帷帽和佩剑,将单茸仔仔细细地遮好了面容,这才无言地跟在单茸身后,要陪同小姐出门。
单茸自己心里藏着事,因此没有注意到春华手中提着的佩剑。这把剑是单逢时专门命人打造的,按照女子的身量所锻造而成,用起来又轻又快。
春华入府能做到一等婢女,便是因为她身上有几分功夫,被单逢时慧眼识珠之后,又特意为她请了师父,教授武艺,虽然不至于一力降十会,但保护单茸安危也绰绰有余。
只是春华很少刻意在单茸面前展示自己的武艺,就连佩剑也仅仅是和小姐出门防身时才会带上。
单茸的心思全然放在终于能出府看看这件事情上,一上了轿便直奔常买糕点的杂粮铺子,老字号所做出来的果子足足飘了半条街的香味。
“诶!贵客来了!”
果子也是老师傅做出来的,蒸在竹笼里,老板见着单茸这样衣着华贵的小姐来,立刻便掀开了盖子,让单茸挑个尽兴。
见着吃的便两眼放光的单大小姐大手一挥,每个样式的都来上了一份,和春华出门时特意带上的小食龛装得满满当当了,这才满意地付了银子,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她在前头带路的样子看上去轻车熟路,没成想春华心中倒是越来越紧张。周遭的人渐渐散了,她们离开了游人如织的大街,如今的方向倒是奔着城西街巷去的。
那种地界,春华只是略知一二,据说在城中难以维持生计的穷苦人家大多聚集在城西,地皮流氓也数不胜数。
春华不知道小姐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的,也只能谨慎着开口:“小姐,我们这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