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头念经
如今看来,偌大个丞相府,算来算去就单茸一个主子。
真好啊,这日子过得比在湖里吐泡泡好多了。
单逢时是在朝堂风口刀尖混过来的,对府上下人的管理相当严苛,下人们被管的只懂规矩,没有人味。
一开始单茸还不太习惯这种被事无巨细伺候的日子,直到她发现哪怕自己在院子正中心跳系统在数据库搜来教学的健美操,也不会有人在单逢时面前编排她“举止不雅”之后,第一次对封建世界有了一点很诡异的好感。
目前看来,只要她不把丞相府拆了,都是无伤大雅的。
如果非要挑点毛病的话,大概就是吃得不怎么样,每日餐食都清汤寡水的,还要一天三顿喝苦得要死的药。
该不会是自己没有美食命吧?
单茸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当了几百年的鱼,岸上的人穿着打扮换了好几轮了,她每日吃的还是那么些东西。
美食馋了单茸上辈子,难不成还要馋这辈子吗?
实在是太憋屈了。
好在原主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单茸的锦鲤光环,她的咳疾没有刚来时那么频繁了,气色也逐渐好转。
加上这段时间单茸的坚持锻炼,胃口好了不少,现在那些清淡的饮食完全满足不了单茸了。
她拳头一握:我要战斗!
然后一心以为单茸要就此开始做任务的系统,眼睁睁看着她的脚步拐去了厨房,对小厨房掌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许诺以每月涨二钱银子,终于得到了战斗的资本。
从小给大小姐做饭做到大的掌勺一把鼻涕一把泪答应了:“小的从此后定会偷偷给单小姐加几道有滋有味的菜,必然不叫相爷发现!”
单茸心满意足,觉得没有比穿书来了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事了。
她美滋滋地咬了一口掌勺特意给她做的红烧狮子头,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
[真好啊系统,做人真好啊,活着真好啊……怎么不说话,是觉得不好吗?]
系统在数据中心心如死灰,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好,好得不得了的完美,做系统真想死啊,宿主为了蝇头小利摆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比马上换岗丢到回收站更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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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单茸的丞相爹单逢时结束了本次出访,御赐的马车和皇宫出来的圣旨几乎是同时到的相府,单逢时甚至没来得及两脚沾地,又递了玉牌进宫去了。
单茸彼时连小院的门都还没有出,就听见了马蹄声又隆隆远去的声音。
她驻足在相府门口,看着逐渐远去的入宫车驾,任凭风将她吹冷了一阵,这才慢慢向自己小院的方向又踱了回去。
一旁的婢女见单茸兴致不高,极有眼力见地细声宽慰道:“相爷定是得了急诏入宫的,小姐不必忧心。”
单茸瞥了一眼身边的婢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神色却没有缓和半分。
她当然知道单逢时是奉召入宫,甚至知道他入宫的缘由。
系统和单茸怄气的这段时间,让她对剧情发展的时间线相当模糊,直到今天晚上,一人一系统才惊觉剧情已经正式推上了正轨,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今日皇帝急诏单逢时入宫,夜幕将近时,就会让单逢时带回来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小男孩,美其名曰单家义子,也就是原主会掏心掏肺爱上的未来反派。
可怜与可恨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本就是相伴相生的,对原主是这样,对大反派拥缚礼也是这样。
拥缚礼是当朝大将军拥振的幺子,父兄都是马上搏来的功名,到了他出生时,拥家已经有了权倾一方的雏形。
他比单茸要小两岁,这样煊赫的家世本该让他也成为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待洗去一身稚气时,再如家中所有成年男子一样披挂上阵,搏杀阵前。
拥缚礼在后来自嘲自己是死过两次的人,一次葬在十二岁,一次葬在男女主的刀前。
他十二岁那年,拥家终于权势滔天,为多疑的皇帝猜忌,最终满门尽灭。那只手从寒夜中的皇位上伸来,天地时局为引,要的就是拥家再也站不起来。
拥家拥兵自重,皇帝如何不忌惮?功高震主的即便是良将,也会成为君要臣死的不得不死。
皇帝心里明白,边防之下一旦失去拥家,他的国土就会被敌国长驱直入。
朝中再无能与拥家分庭抗礼的武将了,帝王权衡之术在敌国大败决定议和后,发挥得淋漓尽致。
拥缚礼那日正巧随军父兄,兄长牵来他的战马,朗声笑道:“我拥家儿郎生来便为了降最烈的马,打最勇猛的仗!”
年幼的幺子看着意气风发的兄长们,很难不心向往之。
他也期望降服自己的马,也期望从此成为阵前卒,从此天地辽阔,朝堂京城再也拴不住拥缚礼的心。
如果拥缚礼没有听见他父亲最忠心的部下和军营中不速之客的对话,想必他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展望自己近在咫尺的未来。
他没看见来人的脸,只听到二人交谈时,那个并不为他熟悉的声音尖细,探过来的一只手白净细嫩,看上去不像官场中的人,倒像是阉人!
阉人来军营中,想来是要传旨的。拥缚礼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听见了那乔装而来的阉人掐着一把刺耳的嗓音,慢悠悠地道:“皇上的意思,是拥大将军为国捐躯,满门尽忠,你可听懂了?”
那一刻,拥缚礼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冷。
皇上,要拥家死?
父兄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只落得个不得不死的结局?
得告诉父亲,快一点,不能出阵……
拥缚礼调动起浑身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从阴影里向前锋营去。可他一双腿又如何跑得过早已算计好的阳谋?
天边残阳如血,马蹄声阵阵而去,杀喊声不多时便已震天。
冷锋、短兵,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不归。
等他从那阵怔忪中醒过神魂来时,早已被父亲的私兵共同护卫着,突围出了战场,策马逃回京城。
拥缚礼跑死了三匹马才到了京郊,一路追着缟素回京,天下皆白。拥大将军殉战阵前马革裹尸,是武将最体面的死法了,他一生戎马征战,死也死在边防线上。
所有人都在哭,哭江山飘摇动荡,也哭朝堂失去了最利的矛,即便与邻国议和,也失去了最重的筹码。
拥缚礼听着那些白衣们议论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一般不真切。
他踏进将军府时,看见白烛灵堂,本以为是为父兄所设,眼泪便莫名蓄在眼眶中打转,坚强地不肯掉下。
直到从小随母亲长大的府中妈妈形容枯槁,哭得脱了力般跪倒在拥缚礼脚边时,他才听明白家里都发生了什么。
妈妈哭着说:“夫人、夫人昨夜吞金了!”
3
第3章
◎晋江独发◎
要怎样才能减轻心中哪怕万分之一的恨意呢?
啖仇者肉,饮仇者血吗?
拥缚礼在跪灵的三天里似乎突然长大了。
又或者是剥去了一层原本懵懂天真的皮,从此成为收敛起獠牙的毒蛇。
他恨皇帝,却又无法直接推翻皇权,甚至在皇帝状似无意提起拥缚礼战死的父兄时,还会低下头去,哽咽着说“都是为皇上尽忠”,又说“待我及笄,也将做拥家儿郎,为皇上踏平胡虏”。
拥缚礼将对皇权的仇恨全然藏在对敌国的憎恶之下,皇帝当年留他一命,本是想不落史书苛待良将的口实,后来渐渐自满起这样的高抬贵手起来,并没有对这样一个年幼的孩童过多戒备。
拥家倒台后,单家成为了皇帝新的眼中钉,至于小小的拥缚礼,自然要被排在后面。
更何况他懂什么?
说着长大后要替皇上杀敌这种话,还真是一柄好用的斩|马|刀,往后哪怕略成气候,也能故技重施,让他真正走上父兄的后路。
皇帝大手一挥,为表体恤忠臣和千万已故将士,更是为了以后能借机向单逢时发难,将尚在孝期的拥缚礼指进了相府。
他父母兄长死绝,还不等他眼泪擦干,就要重新叫别人义父,拥缚礼如何不恨?
更何况单逢时奸相之名遍闻朝野,拥缚礼决然不信拥家灭门一事同自己的“好义父”脱得开关系。
这朝堂上蛇鼠一端,从上至下,全都烂了。
拥缚礼低下头称单逢时“义父”那一瞬间,也正是他决定向皇权复仇的开端。
系统第一次绘声绘色地为单茸讲解起剧情来,电子音的语气里还莫名让她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
[宿主,就算你不想跟着剧情走,剧情也会推着你往前走的,这个世界不可能因为你少做一个决定而走向另外的结局。如果你不表现得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可以为他奉献一切的话,你对他就没有价值了,到时候灭你全族的时候肯定也不会留你的活口。毕竟他又不爱你,那时候谁管你的死活。]
单茸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没有反驳系统的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在拥缚礼眼中,只要她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恐怕杀起来也会毫不手软的。
就算锦鲤的妖力再高,幸运属性再优秀,恐怕也很难拯救原主的悲惨命运。呃,现在不是原主的悲惨命运,是单茸的悲惨命运了。
如果按照接下来剧情的发展,单逢时今晚就会带着皇帝下旨让他收的义子拥缚礼回来,让拥缚礼叫她姐姐。
原主也会在今晚对拥缚礼一见钟情,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再过几年,她仗着自己难以自拔的喜欢和家中的权势,几乎是胁迫拥缚礼和她成了亲,哪怕他那时已然倾慕于美丽、强大、独立的女主。
原主可以不在乎拥缚礼是否爱她,可拥缚礼在乎,即便在乎的只是他能否依靠原主和相府的裙带关系,让他在朝堂上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身为相府的姑爷,拥缚礼有太多机会能让疑心深重的皇帝对单逢时起猜忌之心,就如同当初对拥家时一样。
等皇帝想在朝堂上彻底拔除单家时,拥缚礼只需要递出收网的绳索,便能让单家万劫不复——
至于单逢时这些年到底贪污敛财几何、是否意图谋朝篡位,都由拥缚礼说了算。
数道罪名并罚,皇帝心安理得下令,诛灭单逢时九*族,府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妓,不得有赦。阖府上下除了检举有功的拥缚礼和早已嫁给功臣的原主之外,无一幸免。
至于为什么拥缚礼会留原主一命,也不过是为了能多一个为女主献身的工具罢了。
单逢时被处斩于闹市前时,拥缚礼特意去看了他。明面上是岳丈女婿一场,拥缚礼去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是送他上路。
实际上,拥缚礼仅仅是去杀人诛心的。
他看着困守在牢狱中,不再风光的单逢时,第一次露出了他到单家以来第一个快意的笑来,爽朗道:“单逢时,你落到如今局面,当真是罪有应得。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女儿也是贱命一条,小婿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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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步上命不久矣道路的单茸托着腮,面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第一次失去了做人以来的好胃口。
旁边的女婢跟了单茸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从来没有落下过。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小厨房另端了一碗清热败火的绿豆米粥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担心相爷,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若用些清粥,等相爷回来再一同用膳吧。”
话语间丝毫不提单茸心情不好,活脱脱将她描述成了一位二十四孝好女儿。
单茸看了看那个永远向她俯首的婢女,一时间有些迟疑。
单从时间上来讲,每天与她相伴最多的人,似乎就只有这个叫做春华的下人,对方瞧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平日行事稳重,从不逾矩,除此之外,她便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