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周围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这是一段很古老的时光,包括物价。
然而傅七口袋空空,什么都买不了。
他往前走去,穿过林荫道到了对面,说:“我不买瓜,我是来问路的,大爷,你知道老一中在哪边吗?”
这和傅七曾经走过的街道截然不同,但夏日西斜,他辨认得出方向,跟路人打听是想试试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而且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现在是哪一年,这里是不是霖乡。
“什么老一中?”大爷困惑,问周围的人,“咱这不就一个一中吗?”
傅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等他解释,几个大爷已经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就一个一中,前面不远就是……”
“小伙子你也不像高中生啊,去一中干啥?”
“是新来的老师吗?”
“老师也不会现在来学校,放暑假呢。”
傅七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说话,“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啊?”小县城里大家来来往往的,大多都认识,老大爷们一听说找人都看了过来。
傅七笑笑,说:“我来找秦……秦老师,一中的秦老师。”
微微停顿了下,傅七再低声接着说:“我的一个朋友是他家亲戚,听说他女儿生病了,托我帮忙来看看。”
他本来想说他是秦老师的学生的,记起那个三口之家里归纳得整齐的教案、书本,觉得那对夫妻可能会很严谨,想想还是算了。
说到“秦老师”的时候大爷们还没什么反应,一听生病的女儿,输棋大爷反应过来了,说:“是老秦啊?哎呦,他是我家邻居,就住在学校里,从这往前走,挨着学校大门的那栋家属楼就是……”
“她闺女是什么病来着?说是心脏不好?”
“心脏什么瓣膜病……”大爷们说得含糊,更多的是感叹,“好好的小闺女,怎么就得了这病……”
“现在是在海音医院治疗是吧?”
“是,这段时间又住院去了……”输棋大爷顺便提醒傅七,“她家里估计没人,你去医院找找吧,我记得她的病房在三楼。”
傅七谢过大爷,往海音慈善医院的方向走去。
这家医院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在秦臻心里,似乎曾经有过一段安宁的幸福时光,让她眷恋不舍。
傅七看着那大大的“慈善”两个字,目光晦暗,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迈进去。
这家医院建造的很好,里面很干净,医务工作者来来回回忙碌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过关于它的案卷,傅七也想不到这家医院私下里竟然在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他心情阴郁,再次停步,闭眼平复了下情绪,按照指示牌往住院部走去。
走到里面的小路,听见身后有叮铃铃的声音,傅七侧身回头,见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孩,车子骑得歪歪扭扭,很不稳当,后座上似乎还载着另一个女孩,正在哇哇大叫。
“你会不会骑啊!”
声音清脆,听起来有点着急,既熟悉又陌生,让傅七怔在了原地。
自行车已经到了他旁边,骑车女孩皮肤偏黑,但神采奕奕,自信地说:“放心,摔不着……你别动啊!”
后座上是一个与秦臻有七分像的少女。
不同的那三分主要在于她的年纪、肤色、胖瘦。
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上有着刺目的“DF”的图案。
不同于傅七熟悉的乌青、干瘦模样,现在的她脸颊带着些婴儿肥,皮肤白里透红的,额头还沁出了些汗水,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
总之,很有活力。
她搂着前面骑车女孩的腰大声叮嘱:“你别摔到我了!我跟你讲,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不能受伤的!”
骑车女孩说:“不会的,真摔着你了,我姑婆肯定不能饶我……哎哎哎!”
信誓旦旦的话还没说完,自行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轮一歪,朝着旁边的花坛冲了过去。
傅七都来不及上去扶一把,两个年轻女孩就惊叫着,连车带人一起栽了进去。
她俩骑的慢,摔下去的时候被花坛里的绿植挡了一下,人看起来没受伤,就是两人的头发被绿植勾住,弄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有点狼狈。
“都说了你不会骑,你非要骑,非要骑!”少女秦臻非常委屈,坐在花坛旁,揪了一把绿叶朝骑车女孩身上扔去。
骑车女孩晃着头上的绿叶,讪讪说:“对不起嘛……那换你来带我?”
“我是病人好不好!”
熟悉的充满怒火、委屈的埋怨让傅七没能忍住,笑出了声音。
两个女孩听见了,一起看过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防备地收回去,捋好头发去扶自行车。
她俩没事,自行车就有点惨了,像是撞在了花坛下的岩石上,车头歪了,前轮也瘪了下去。
骑车女孩检查着自行车,说:“你的自行车也太不经撞了……”
“江小疯!”秦臻生气,“你再说是我自行车的问题?!”
“自行车本来就不安全……”骑车女孩嘀咕,见秦臻又要往她身上扔树叶,她赶忙说起别的,“我科目一满分考过了,爸妈说过几个月,等我驾照到手家里就买车,到时候我开车带你兜风。”
“真的啊?”秦臻瞬间不生气了,既惊喜又羡慕,紧接着担心说,“你九月就要去大学报道了,得等到寒假才会回来吧……”
“我快点不就行了吗?”骑车女孩自信满满地说,“我学什么都快,区区驾照,说不定下个月我就能拿到手!”
秦臻看起来很信任她,又高兴起来,说:“好啊,那你快点,到时候咱们自驾旅游!”
“你叫江小疯?”傅七听到这儿忍不住了,来到两个女孩旁边,低头问骑车女孩。
骑车女孩警惕地看了看他,说:“是啊,怎么了?”
“听我一句劝。”傅七诚挚地说,“你,江小疯,尽早放弃考驾照,这一辈子都不要碰任何类型的车辆。”
说完他看向秦臻,在她乌溜溜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内心不自觉变得柔软。
他朝着江小疯示意了下,对着秦臻郑重说道:“你,秦小臻,不想后悔的话,永远不要坐她的车。”
傅七自认能勾得秦臻这个小色鬼三番五次地对他下手,他至少是眉眼端方、五官俊秀,加上出身,怎么说也是很正派的形象。
这番话说的也很真诚,没做过逾越的行为,可惜好心建议,换来两人的不满。
江小疯满脸不忿,说:“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女孩子啊?!”
傅七:“……你对自己真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江小疯怒了,说:“哎,你这人!”
“别理他。”秦臻拽着江小疯让她推着自行车,自己走在她侧后方,小声说,“别搭理他,这人估计是个疯子……咱们先走,他再敢骚扰咱们我就把他撂倒。放心,他一看就是个虚壮菜鸡,我两年没练过了,对付他也是手拿把掐。”
“虚壮菜鸡”傅七:“……”
不愧是好朋友。
难怪你俩隔着四十年的时光也能再次玩到一起去。
第74章 美梦(2) 正文完结。
傅七再次去见秦臻的时候, 是跟着她妈妈去的。
这一家三口都姓秦,一个是老秦,一个是秦老师,最后是这个生病的小秦。
老秦去找医生了, 秦老师坐在床边跟秦臻介绍:“这是你表哥的同学, 听你表哥提起过咱们小县城, 因为家里出了点事过来散心的, 顺便替你表哥来看看你。”
傅七对着十八岁, 还不认识他的秦臻微笑,说:“你好, 我是傅七, 小名香香。”
秦臻靠坐在病床上, 面前摆放着一个小桌子,左手搭在旁边,正在挂点滴, 右手边摆着一盒彩铅,之前正在涂涂画画。
看见傅七,她脸一皱, 说:“你好。”
第一次见面还说他是疯子呢,傅七知道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接受自己这位客人。
他找借口回避了下, 给这对母女留出说悄悄话的空间,果然听见秦臻质疑:“我哪个表哥?”
“姓白的那个,白云边不记得了?”秦老师说, “你三姥爷的外孙, 家里开工厂的那个,前年过年时候,你三姥爷说起过的。”
“……记不清了。”
秦老师:“在首都念书的那个, 以前你们流行交笔友的时候,不是还通过信吗?”
秦臻想起来了,“字很丑的那个!”
秦老师说她只记得人家字丑,不记得人家成绩好。秦臻不爱听唠叨,说昨天见过傅七,神神叨叨的不像好人,问秦老师有没有跟表哥确定过。
没确定过。
要是确定过,傅七就被揭穿了。
秦臻的父母把房产交给白家的亲戚,人家能四十年不来打理,说明不在乎这一处房产,应该是很有钱的亲戚,跟他们的关系或许不亲近。
这对夫妻是教师,身边有个生病的女儿,想来是不愿意被当做打秋风的穷亲戚的。
傅七猜他们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联系白云边,秦臻的梦里也不会有那个远亲表哥的联系方式,才编出这个身份。
秦臻:“他要是骗子呢!”
“他昨天刚到就跟对门的李大爷搭上话了,李大爷那一家四五个警察……”
傅七等她们嘀咕完才进去,但因为不熟,说不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后面几天,傅七没有过多打扰秦臻,他就像跟秦家父母说的是来散心的一样,在这个秦臻很喜欢的小县城里到处走走看看。
他会的多,顺便弄了点钱,偶尔带着水果去学校看望老秦与秦老师,请教他们问题的同时,蹭吃蹭喝。
慢慢的,他知道了很多秦臻相关的事情。
不止她父母,她姥姥、爷爷也都是教师,她爸爸在教书的同时还给杂志社供稿,是个小有名气的兼职作家。
她是十五岁时身体突然出现问题的,检查了大半年,确定是心脏原因后,所有激烈一点的运动全部停了。
她跟江小疯一样,也是今年高考,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因为身体不好,到时候可能需要办理休学手续。
她挑食,喜欢吃肉,不爱吃蔬菜,因此没少被秦老师唠叨。
她基本都是上午开始用药,同时画画或者看小说,她父母总会有一个在旁边陪着,点滴打完已经是下午了,她会戴上耳机听歌,或者看电影,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傍晚太阳没那么毒了,她常常跟江小疯下楼去玩,如果护士允许,她偶尔可以骑着自行车穿过那个开满合欢花的林荫道,回家住一晚。
……
时间一天天过去,后来的一天,秦爸去省会参加了个作家交流会,在他离开的那个夏日傍晚,暴雨突降,秦妈接到电话,说秦臻的姥姥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送去了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