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他一直想告诉她的话,都在那封信里?。
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没有?资格与她说这些?。
他想告诉她,是他手刃了王知微。
他,杀了自己的妻主。
自家丑事不得外扬,怀王为?了自身名誉,昭告天下她们夫妻俩被火意外烧死了,其实死的只有?王知微。
怀王差人砸了他的手,让他再也用不了剑,让他吞药,废了他的武功,还把他送进了南欢院,要他生不如死。
入了南欢院,他开始憎恶自己这么多年的坚强心性,竟让他一直挺着没死,却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好几次他被推进那些?屋子的时候,他觉得耻辱,客人也觉得耻辱。
客人都觉得龟公羞辱了她们,觉得她们没钱,就把气撒在他身上。
好几次,她们不对他做什么,只是成群结队地来?羞辱他,看他的笑?话。
她们鞭笞他,烫他,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崭新的伤疤,掩盖那些?战场上光荣的痕迹。
他从军多年的心性,宛如一堵高墙,被一点点烫成窟窿,摇摇欲坠着。
但他又感谢自己拥有?这份坚强,让他一直挺着,最后?遇到?了她。
他沦落至此?,她却那样爱着他。
他好想告诉她,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我平生唯二?遗憾,一是不能为?娘亲平反。
我杀了王知微后?,让飞鹰带着爹爹的翠玉戒指和嫁入承平世女府之前搜查到?的些?微线索,去找子贞,我以为?子贞会答应我的,如有?机会,他会帮我娘平反的。
飞鹰没回来?。
子贞也没回话。
我在南欢院时,做很多体力活、脏活,每个月,龟公会让我收拾‘意外’死去的兔儿爷。南郊有?个乱葬岗,我把兔儿爷搬到?那时……
我看见了飞鹰的尸首。”
邹以汀写到?这儿,克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他回忆起自己麻木着脸,扒开飞鹰残缺的尸体时的愧疚。
他放声恸哭,飞鹰即便是男子,也曾经是个士兵。
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里?。
更不是因为?他。
从那天起,邹以汀变成了行尸走肉。
你?让我脱衣,我便脱,你?用匕首割伤我,我也不怕。
他日日都想着死。
可他偏偏在这连死都不被允许南欢院中。
南欢院防止兔儿爷们自杀的手段,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厉害。
他终究,是没能为?娘平反。
他落下一滴泪,继续写道?:
“第二?,便是不能和你?相守。”
写及此?,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泪决了堤,一滴滴砸进墨里?,洇成烟墨色的长河。
“你?送的礼,那柄剑,我很喜欢,但王知微把它熔了,那日,我失手杀了她。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就卑劣的,思念着你?。
也许下辈子,我不是邹以汀,你?也不是乾玟,我可能只是街边的一个叫周汀的人,而你?叫王文,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但那样我们又不记得今日种种,好生残忍……我不想忘记这一切。
若能重来?……”
他想起她的字,长颉,他一直想喊你?的字。
颉之颃之,长相厮守。
但那两个字太过美好,美好地烫口?。
“若能重来?,不求相守,只是再见到?我的时候,哪怕是在战场上……
能抱抱我吗。
阿文,抱抱我吧……”
邹以汀被诡异又剧烈的风声惊醒。
醒来?时,面上竟湿漉漉的,不知是哭了,还是有?雨从窗户扫了进来?。
长颉。
乾长颉。
夏国的摄政王。
那个传说中,阴狠毒辣,六岁就杀了自己九皇妹的,罔顾伦理的人物。
邹以汀隐约有?一丝不安。
身边床榻微凉,王文不在了。
他恍惚地披上外衣,走出门去寻她。
夜风吹得满院枝叶沙沙作响,被拉扯一般,叫人心慌。
院内,乾玟草草披着外套,与黄鹂说着什么,神情严肃。
她好好站在那,邹以汀便觉安心了一半。
他也不打扰她,也不去听她们说了什么,只是立在门边,静静地等候。
原来?是今晚,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快马加鞭从夏国送了过来?——夏国即将发生动荡,三皇女的余孽正在策划一场政变。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的三皇女的余孽是上辈子九皇女一脉。也是最凶残,像蟑螂一样打不死的一群人。
上一辈子,乾玟最终和九皇女斗得你?死我活,不看到?对方被碎尸都不相信对方真的死了,补刀也要补到?尸体泡烂了,看不见一根骨头?为?止。
这辈子一重生,乾玟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九皇女腹死胎中。
她亲手掐死了贵君,把九皇妹从他的肚子里?掏出来?捏碎。
她的做法?太过骇人听闻,震惊了所有?人。
也间接影响了渤国的国运。
因为?九皇女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和渤国的实力有?勾连。
后?来?九皇女麾下那群人,这辈子便依附了三皇女。
三皇女被她当众处死后?,这群余孽也被她寻由头?拉出来?砍了。
眼下,一些?当初躲在夹缝中装鹌鹑的漏网之鱼,又蠢蠢欲动,冒出头?来?。
敬文仁善,不是她们的对手。
黄鹂:“小?姐,要回国吗?”
“现?在不行。”
眼下渤国国运正是波动的时候,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必须安排好一切,我不放心鹤洲一个人在渤国。”
但她又不可能直接绑走他。
啧。
踩着主系统的忍耐边界线,她只能让他主动跟她走。
但眼下邹以汀是绝不会抛弃一切跟她走的,他还没有?平反,身为?平宁将军,他有?护国的职责。
乾玟:“我们必须把在渤国所有?的势力、资产全部都暗中转移。”
黄鹂欲言又止:“小?姐……我怕郎君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乾玟睫毛颤了颤。
对,她还有?个大地雷没爆呢。
她沉默了一阵,方道?:
“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他才能放手去做。
我会在终点等他。”
黄鹂瘪瘪嘴。
这几天,她看的清清楚楚,小?姐分明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邹将军来?的。
所有?的经营算计,都是为?了邹将军。
真是想不到?。
其实一路跟下来?,黄鹂也觉得邹将军挺好的,不仅没有?世人说的那样不堪,反而……与她家小?姐很是般配。
小?姐人美心丑,但将军人丑心美。
乾玟:?
可是……黄鹂又担心道?:“您独自离开,对郎君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算起日子,你?们才新婚不久……”
乾玟沉默了。
沉默了太久太久。
乾玟自己其实也没把握。
她至今不知,当初邹以汀为?何要自戕。
时至今日,她不敢回想。
他死后?,她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癫。她把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全都翻出来?,查看每一个细节,妄图找到?引诱他自戕的凶手。她翻来?覆去地回忆着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度严重失眠,要靠系统才能维持精神的地步。
但她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