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第三日,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院子的时候。
邹以汀忽然?道:“飞鹰。”
飞鹰一个支棱:“公子?”
“给宫里送封信,我要见?六殿下。”
皇宫,普宁宫。
王景秋刚向母皇请过安,回普宁宫后,尚未来得及净手,紫林便端来一封信:“殿下,是邹大人给您的。”
“这么着急……”他打开那封信,越看眉目锁地越厉害。
紫林小声试探:“殿下?”
王景秋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扶额摇头?:“紫林,我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收拾收拾,出宫。”
紫林诧异极了:“可邹将军应是最能摆正自己身份的人,他怎么会……”
“把那些关于?王文的调查都拿出来。”
“可是殿下,若是透出口风,陛下那边……”
“鹤洲嘴巴很紧,不?会告诉别人的。”
王景秋将信扔进香炉:“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我不?能看着他往里跳。”
因邹以汀得知早茗春也是王文的产业,这次会面,他安排在西市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从背后的东家,到台前的掌柜,邹以汀都派暗桩调查过,与王文毫无干系,是周国的商人。
就连今日出门,他都做足了伪装。
屏退飞鹰,邹以汀只一个人坐在包间内,等着王景秋。
王景秋是当今六皇子,字子贞。
她的同胞姐姐是五皇女,五皇女早夭后,王景秋的父君就自杀去世了,王景秋从小双腿就患了病症,终身只能坐轮椅,又因为孤身一人,便被天政帝安排到吴淑君的普宁宫中养大。
碍于?他的生理缺陷,他自愿辅佐玄阴阁阁主,不?再?出嫁。这么多年,也从未离开过皇宫。
他与邹以汀从小便相识。
落雁案发前,邹以汀还是邹家公子的时候,经常进皇宫。
他偶然?发现六殿下因为残疾,被其他殿下排挤得厉害,于?是他每次进宫,都想方设法买些宫外的好吃的、好玩的给六殿下。
久而久之?,他与王景秋的关系胜过了所有人。
七岁那年,在普宁宫的院子里,他们偷偷结拜成异姓兄弟。
落雁案发前,王景秋身份尴尬,他们便私下来往。
落雁案发后,邹以汀身份更尴尬,他们来往便愈发私密。
若说?这世上,对现在的邹以汀来说?,谁最值得信任,就是王景秋。
“鹤洲。”
王景秋被紫林推着进入屋内。
那一瞬间,邹以汀仿若看见?了当初在军营里坐在轮椅上的王文。
他咽下苦涩,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子贞兄,我有一事相求。”
王景秋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
他让紫林也退下。
紫林退下前,把包间的门窗都关上,确认无人探听,这才离开。
“鹤洲,这么多年,除了落雁案,你没?有求过我……这一次……是因为王文吗。”
邹以汀默认了。
“你想悔婚,想让我帮你想法子。鹤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人们总要放弃其中一个,或是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是……你现在努力?挣得的这些,你都不?能失去,你赌不?起。
十几岁的时候,也许你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你就是真的追求这世间公道与正义,现在你发现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所求是真的发自内心所需……
时至今日,不?是你想要个公道,而是你必须要这个公道,你不?可能放弃它,它已经成为你的全部意义。
没?有两全之?策,想要平反,你只能放弃王文,否则母皇一怒之下给你降罪,你连敲鼓的机会都没?有。”
邹以汀固执道:“定有两全之策,我查过,王知微最近想要为一位青楼男子赎身,若我设计将此?事闹大,怀王定会教训王知微。时间赶巧的话,可以推迟婚约,到时再?从长计议……”
“没?有两全之?策。”王景秋厉声打断他。
邹以汀怔愣地看过来。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王景秋欲言又止,将一个看似朴素的玄木盒子递给他,“我其实很早就调查过王文。
她根本不?是皇商,她是陛下的人。”
邹以汀眼眸一颤:“什么意思。”
“王文表面是皇商,其实是陛下安插在所有派系中扯住绳子的中间人,无论朝堂上的哪一方势力?,她都需要用不?同的方式接近。
对四皇女,她是故作嫌弃,引诱上钩,对二皇女,她是与王知微成为知己,对三皇女,她接手了李氏罪犯的中介费,对大皇女,她接手了镇潮军的装备供应。
这一切的一切,没?有母皇从中保驾护航,她不?可能只手遮天。
母皇这几年,对谁都不?信任,她培养了自己的人。
这个人就是王文。
你认识她,你该知道她有怎样的城府,但鹤洲,她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计深虑远。
对政治,她以金钱渗透,对金钱,她用政治好处诱惑陈家,否则陈家家主当初为何要为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撑腰?
因为王文许诺了陈家更重要的利益交换。”
王景秋的话,如同一盆冬日的雪水,浇在邹以汀头?上,如坠冻海。
他叹了口气,继道:“鹤洲,你醒醒,你代表的是旧臣势力?,你在陛下心?中是愧疚,是一块心?病,自然?有一定的分量,王文对你也会有态度。
她善于?拿捏别人的弱点,你最缺的是什么?是感情。
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已?经利用感情拿捏住你了。”
“鹤洲,算我求你。摆好自己的位置,不?要自寻死路,对你来说?,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你悔婚,你就是罪人,你对王文而言,便毫无价值,陛下心?病一除,她身为陛下的人,就没?有理由、也没?必要再?接近你。
你认为,陛下会允许你那样一个罪人身份,与她的心?腹勾勾搭搭吗?
那母皇这多年的培养,岂不?付诸东流,母皇这么多年的秘密,不?都倒在你的面前?到时候别说?你,就连王文都会被牵连。”
他把盒子往邹以汀面前一推。
“这些都是证据。
西街有个不?起眼的米店,是王氏的,王文每月十日都会在米店与秋槿嬷嬷见?面,如果你对自己的武功够自信,你就去看看。”
屋内门窗均关着,闷闷的,王景秋却?觉得有些潮湿。
好像患得患失了多日的阴天,终于?下了一场闷热的雨。
“不?用了。”邹以汀道,“我就不?去看了。”
子贞没?有理由欺骗他。
邹以汀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证据也都是真的。
他其实一开始就察觉到,王文接近他有目的,他认了。
这些,他都认了。
动心?是他的错,既如此?,他就该接受惩罚。
接受得不?到的惩罚。
他有一种直觉,只要找到王文,亲口问她,她会对他说?实话,根本不?需要他去跟踪探查。
是他明知故犯。
是他明知不?该,还妄图春华,最终自食恶果。
他更不?应该再?牵连其他人。
子贞说?得对,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
“鹤洲……”王景秋垂下眸子,轻轻握住他的手,“若你当真如此?抗拒这场婚事,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找到机会劝母皇,让你与王知微合离。”
但邹以汀很清楚,陛下在一日,他就不?可能与王知微合离。
“是我冲动了。”他看似冷静地站起来,同王景秋又深深行了一礼。
“鹤洲?鹤洲……”
邹以汀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傅府的。
分明春日晴好,屋檐边还停了几只梳羽的翠鸟。
屋内却?闷得很。
邹以汀背对着门窗,久久地坐着。
把自己,把整个世界都缩藏进这小小的院落。
叱咤千万里沙场的将军,弃了长剑,继续低头?绣起那方小小的锦绣香囊,在那一眼到头?的、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有限地挥舞着纤细的小针。
却?怎么也打不?赢这场仗。
绣着绣着,邹以汀忽然?眼眶酸涩起来。
若他悔婚。
陛下定大怒,邹家一辈子不?可能平反。
若他悔婚。
会被怀王降罪,一个名头?打下,还可能牵连河东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