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她一把把小孩丢到台阶上,那?小崽子滚了两圈,三两下爬起来旋风一样溜走?了。
乾玟一转头,露出粲然的笑意,恭敬行礼:“哟,邹将军,好巧。”
邹以汀默了默,避开她的视线,也不再对她的称呼再行改正?,只道:“王小姐身体如何?了。”
乾玟忽然抬手?扶住额头:“哎呀,头疼,头晕,浑身都疼,还没?什?么力气,感觉快死了。”
飞鹰:?
刚才是谁单手?拎小孩?
邹以汀“嗯”了一声:“看来无碍。”
他已经?知道,她的柔弱都是装的。
思及此,邹以汀都差点气笑。
乾玟唇角上扬,直起身子与他平视。
这个世界女?人骨骼发育更好,通常都比男子高半个头,但邹以汀很高,比一般的男子都高。
她能?透过隔在二?人之间薄薄的雨幕,与他平视。
二?人均沉默了。
邹以汀眉目微垂,躲开她的视线。
她的视线分明柔和,他却觉得藏着火,会灼痛他。
乾玟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点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雨滴滴答答的,分外清闲舒适。
隔着雨,在两把伞的笼罩下,好像形成了一个结界。
她能?在这方结界里,看见活着的邹以汀。
乾玟骤然笑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新来的东副监督大人一丝不苟,为人严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前?两日怠慢了,今日特来赔罪。东市我可比大人熟多?了,不如今日就由我为大人开路?”
邹以汀想拒绝,乾玟已经?走?了,还不忘回头招呼他:“将军快来。”
这下他不得不跟上了。
飞鹰跟在她们身后,忽然一阵恍惚。
二?人并排走?着,自家将军向来是高的,看上去挺拔冷硬,一身清冷,但王小姐大方健谈,除了浮夸些,穿着过于“炫富”,其实哪哪都好。
有时候自家将军一言不发,面色冷然,但王小姐笑眼弯弯,偶尔瞥一眼自家将军,随意搭几句话,自家将军也几个字几个字艰难往外蹦。
嘶。
飞鹰觉得有点怪怪的。
说起来薛副将自从回京后,就再没?提过王文?,不准备让王文?当准弟媳了吗?
其实抛开所有家世和流言蜚语,他们将军和王小姐蛮配的。
王小姐柔弱,将军强悍。
想到这里,飞鹰忽然惊悚地战栗了一瞬:完了,我有病,绝症。
前?头二?人聊着天。
“将军吃了吗?”
“嗯。”
“将军可知这东市最有名的,就是我们缘客来的天地一口五花肉,查完帐我请将军尝尝。”
“多?谢,不必。”
“今儿人都去玄阴阁看圣子了,将军若忙完了,一会儿我们还能?去皇城司找银宝聊聊前?日的案子。”
“不必了。”
“不知道前?日的抚恤金,将军何?时给我,要用什?么方式给我?”
聊到这儿,乾玟感觉自己的燕国地图有点短。
邹以汀愣了片刻,只好说:“缘客来,我请。”
乾玟故作惊讶:“那?怎么好意思,不过我那?簪子可是孤品,有价无市……一顿饭是不是……”
邹以汀:……
“本月,王小姐若想邹某请客,邹某悉数奉陪。”
“邹将军大气,不如再拉长些,万一我这一个月都不出门吃饭呢。”
“……本季度。”
“谢邹将军~”
计划通乾玟边走?边如实向邹以汀介绍各家铺子的基本情况:“陈家在整座京城共有185家铺面,东市85家,西市61家,其他都遍布京城的各个坊,几乎都是旅店。
我呢,有71家铺子,都是玉器、饰品、茶楼等。”
邹以汀:“琅玉阁不属于王小姐?”
乾玟冲他眨眨眼,压低声音道:“琅玉阁只是我的投资,不全算我的,邹将军可别告诉别人。对了,早茗春其实也是我投资。”
邹以汀:……看来下次和子贞兄见面得去别的地方。
“包括投资,王小姐涉足了哪些产业。”
乾玟耸耸肩:“均有涉及,遍布渤国十?五城三十?六县,我可数不过来。”
这很令人震惊。
邹以汀眉头紧皱,如此这般,整个渤国的产业,都被这个夏国商人暗自渗透了。
“早闻王小姐曾因捐赠百万黄金,获得圣上御赐。”
“将军竟然也知道这件事,看来将军很关注我。”
邹以汀哑口,再次选择缄默。
乾玟不介意自己今天进攻性太强,她心情甚好,饶是这甘露节最后一日的雨,从前?她只觉得阴冷,如今飘落在手?背上,竟也觉得温温柔柔的。
“相信将军也发现了,开店是要挑位置的,一条街上最好的位置就那?么几个,不是有钱就能?拿到的。”
话虽如此,如今整个东市位置最好的铺子,都是王文?的,就连陈氏都争不过她。
邹以汀直直盯着不远处三层高的、名叫缘来客的客栈,总觉她话中有话。
缘客来掌柜的早有准备,却不料东家也来了,忙招呼人伺候。
“王小姐怎么也来了,快进?。”
一群人把乾玟围住,又是拿伞又是整理衣袍。
飞鹰接过邹以汀的青伞,邹以汀跨过繁复的雕花门槛,立在厅内安静等待。
他的目光缓缓穿过一窝蜂的众人,落在被众星捧月的女?子身上。
当初赶路回京的时候,她每日形容憔悴,如今想来,应是特意化了憔悴的妆容,回到京城后的几次见面,她总是妆容精致考究,艳如牡丹。
渤国的流行是男女?都涂脂抹粉,女?子随心所欲,一般都“浓墨重彩”,男子的审美跟着女?性,也喜欢涂得更浓重些。
她今日却未施粉黛,面颊上,小小的绒毛分明。
不仅如此,早前?打着伞并未发觉,如今再看,她乌黑发上只簪了一根青竹簪。
寡淡、简约,与她前?几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莫非,是别人赠与?
难怪她不喜傅瑛,应是心有所属。
细细看,她眼底略有乌青……
邹以汀眉目一皱,生生按住自己发散的思绪。
那?头乾玟终于妥帖了,唤掌柜的送来账本,冲邹以汀展出一泓温柔的笑:“将军请。”
邹以汀:“嗯。”
几人踏进?一间安静的厢房,掌柜的端来好几本半掌厚的账本。
缘来客的生意显然很好,仅仅一个季度的进?账抵得上别的小店一年的。
乾玟亲自为邹以汀倒茶。
她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丫鬟,飞鹰看看左右,想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乾玟忽道:“众口铄金,将军一介男子与我独处,名誉何?在?介时又要嘴我贿赂将军,弹劾将军,你家将军刚上任,还是小心为妙。”
她虽然笑着,声音却冷,吓得飞鹰一卡,卖出去半步的腿又收回来,乖乖把门再打开。
他跟着自家公子征战,打战在行,作为小厮反倒显得粗心大意,飞鹰忙点头:王小姐说得对!
他转念又想:嘶,这王文?竟然在关心他家公子的名誉?咦?这次桌上又是苍山新翠,嘶……
乾玟也不说话,把刚倒好的玉杯放到邹以汀面前?,只保持着温温笑意,视线偶尔从窗外的细雨,回落到他的指尖。
细细端详他常年用长马刀磨出的茧子,还有苍白手?腹上细细密密的伤痕。
每次在他察觉前?,她又会自然地错开,继续看向窗外的雨。
时光静静的,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水柱越发粗长,乾玟唇角的笑也越发浅。
连杯子里的茶都忘了喝,任凭它凉下来。
她已经?连续两晚没?能?入睡了。
每每到了甘露节,她都无法入睡,只能?疯狂的处理事务麻痹自己。
她太怕做梦了。
今天,是重生这十?七年来,她第一个正?常出门的甘露节。
熟悉又陌生的松香绕梁而落,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玉算盘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清浅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都氤氲着温柔缱绻的暖意。
就像当初,她与他在那?山村大夫的家里,静静养伤时一样。
邹以汀看账本很快,即便是如此厚的账本,半个时辰也核对完了。
他合上账本,蓦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