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人来得多了, 谢承瑾便知道了他们的意图。
起初他还会见一些人,后来便谁也不见了。
他找来几个贴身的手下,将家主的印鉴, 以及谢家的舆图、田宅, 全数整理了出来。众人都很好奇,不知道他想要将这位置交接给谁,是交给哪一位心腹,还是哪一位族老或小辈?
但最后,
他将这些东西,尽数放在了谢延玉面前。
男人看起来与平日里差不多。
脸色有些苍白,眉目如墨,因为气质太冰冷,所以令人下意识忽视他眉间那一点病态。
但或许是因为病,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语气并不像平日里那样冷硬:“这些东西,往后都交由你打理。你不知如何打理也没关系,我留下几个心腹给你。”
这话听起来便有些奇怪。
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将他所有的东西都交予她,还为她留下几个心腹辅佐。
倘若她想要沾手谢家的事情,那些心腹会一点点教她要如何处理那些事务,如果她不想沾手,想要当一个富贵闲人,也可以将族中事务全数丢给心腹。
人通常只有将死时,才会将事情安排得这样清楚。
李珣在青青身边。
他侧目看了一眼,见到她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
但在她开口之前,
李珣很不耐烦地出声:“干什么,摆出一副交代遗言的死样?活不起了?”
话音落下。
谢承瑾皱了下眉头,捂着嘴,咳了一口血。
他将血腥味咽下,语气淡漠:“是又如何呢?”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再清楚不过。
刚想忽视李珣,继续与谢延玉说话,然而下一秒,却见到李珣丢过来个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拿进手中,却发现这是个法器——
谢延玉之前那副根骨,原本就是李珣的法器所催生。
如今那根骨被剖出来,就变回了那法器原本的模样。
谢承瑾也是认识这法器的。
前世。
她避开侍从们的监视,将根骨剖下,成了凡人,逃离了谢府。
离开前,她将这法器留下,装在了匣子里,还给他留下一封信。
等许多年后,他拆开信,才发觉她便是当年那个小孩。
她将那法器留给他,能让他的身体痊愈,想以此让他帮忙寻找当年救过她的那人,她始终没有认出他来,他也没有。
那法器他最终也没有用。
那时候,他已经成了谢家的家主,而谢家也一跃成为当世第一的世家,
但他始终觉得心中很空,对于活下去,他也并没有太多渴求。
于是他感受着身体日复一日变得破败。
到最后,他也死在冬日。
但如今。
他再一次拿到那法器。
甚至不是谢延玉给他的,是李珣。
李珣阴阳怪气地:“死不了,拿着吧。”
青青之前那副根骨剖出后,便将这法器物归原主,还给了他——
她知道东西是李珣的。
如今原主就在这里,她应该偿还,而不是再如同前世一般,将这东西给谢承瑾。
但是她还给他了,谢承瑾八成就得死了。
诚然,李珣巴不得他死。
但要他这样死吗?
李珣太知道青青了。
她不会后悔将那法器还给了他,物归原主,她性格如此,就是会这样做的。
但她也不可能不遗憾。
因为这个人曾经救过她的命。
李珣大约也知道一些她与谢承瑾的过往,这种事情只要他有心想查,就能查个七七八八。
所以他要谢承瑾这样死吗?
像这样,用死亡为他与她之间原本就理不清的乱线打上死结,往后这死结再也解不开,就这样永远逗留在她心里?甚至,临死前还将谢家的一切交付于她,仍旧在她未来每一天的生命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而青青……
她吃了这样多的苦,运气也一直不太好。
李珣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略显冰凉的温度,指尖插/入她的指缝中,将她握紧。
他很想否认,可是他无法否认。
他这辈子从来没害怕过什么,但现在,他在害怕——
即使她已经换了一副新的根骨,但他仍旧恐惧。
他恐惧再看见她像渡劫元婴那天一样,痛苦地倒在地上;也害怕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像刀子一样,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一同戳碎了。
但他能为她做什么?
他断了一根手指,灵脉也断尽了,不管如何重塑,都仍有一脉缺失,兴许这辈子他的修为都无法突破化神。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他该做什么?
他的心头血无法延缓她的死亡。
他的根骨,也无法换给她。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的时候,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没有谢承瑾与贺兰危,他只能抱着她的身体,等着她的身体在怀中冷透。
所以,他真的要让谢承瑾死去吗?
那件法器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真的要让谢承瑾就这样死去吗?
李珣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他想要谢承瑾死,可他在很多事情上,竟显得无能为力,
因此他也没有资格去剥夺她的助力。
他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最终别过眼不去看谢承瑾:“法器会不会用?不会的话我把用法写给你。”
谢承瑾捏着东西。
半晌,嗯了一声。
李珣就又很不耐烦地:“会用就去用。顺便把你的破东西拿回去,一时半会死不了,就别做出这副交代遗言的样子,晦不晦气?”
话音落下。
却听见那人说:“无碍,原本就是要给她的。”
李珣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骤然抬眼看向谢承瑾。
就见到这人露出一些病弱的模样,手抵着唇,轻咳了两声。
谢承瑾根本也不看李珣。
他只是看着谢延玉,声线平稳,有些低:“我身体不好,也管理不了这样多的东西。就交由你,往后都由你支配,靠你养着我了。”
这个贱人……!!
李珣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怒火中烧——
还要不要脸?怎么把吃软饭这套也给学走了?!
*
这年初秋,赵真出关。
于是谢延玉又跟着赵真修行去了。
她的根骨换过,这一点瞒不过赵真,
但知道贺兰危将根骨剖给她,自己成了凡人,赵真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但她仍旧拍拍谢延玉的肩,叫她别太介怀此事:“他愿将根骨换给你,是他愿意的,你无需有太多负担。这世间因缘就是如此,一切无非造化罢了。”
赵真顿了顿,笑道:“不过。他既成了凡人,那我这亲传弟子,他自然也当不了了。届时这上清仙宫的宗主之位,便只有你能接手了。你可要好好同我学,多学一些。”
赵真很慈和,说话时是笑着的,
但这话却是认真说的。
她想将宗门传给谢延玉,接下来的时间里便更严厉地教导她。
因此,
谢延玉又过上了忙得脚不沾地的生活。
她忙于学习与修炼,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顾得上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