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这种感觉很好。
但不够。
她有权力,但没有地位,她不满足,心底仍旧像有一个窟窿,那窟窿越划越大,像是无法填满一样。
她问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满足?是不是因为有了权力,却还没得到更高的地位,她不是妖族,无法真正融入这个族类,所以那些妖总是不够尊重她?
于是她又开始渴望地位。
恰逢妖尊要选一位夫人,她便与妖尊说,她与他成婚。
妖尊偏了偏头,和她说:“我所修为无情道,只不过需要一位夫人,此位虽尊,却并不会与我有夫妻之实,来日或许也需要拿一些东西来交换。你这样也愿意吗?”
她点了头。
平心而论。
除了最开始相遇的那一段时间,沈琅怀疑她,时时刻刻试探她监视她以外,其余的时间他对她都很不错。成婚后,她与他并无夫妻之实,但也相敬如宾。
她得到了权力,得到了地位,再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一点不屑,敢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她锦衣玉食,数不尽的灵宝,她随意当作垃圾扔掉也使得,她身边奴仆成群,哪怕她表情变一变,周围的人都会轮着来询问她,是否不悦,是否需要什么。
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这是相当不错的日子。
谢延玉也在原剧情中看见过这一段内容,写得笼统,但也足够让她想像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记忆里的这一部分,则是更详实的,更细节的,她如今可以回忆起来,她吃的每一口饭是什么味道,穿的每一件衣服,是什么触感。
但恢复记忆之前。
她看着原剧情中的这段日子,她以为前世她过得这样好,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如今。
记忆与感情一起恢复,她感觉到的是——
不安。
那段日子,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她只觉得不安。
没有到寝食难安的程度,只是很轻微的不安,但这种感觉如同附骨之蛆,跟着她,缠着她,像头顶吊着的刀,从未离开。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为什么她还不满足?
她心里的窟窿更大了,根本填不满。
但最可笑的是,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才能让这种不安的感觉消散。
她太疑惑了。
直到这一天——
她被沈琅一剑刺穿了心口。
*
回忆到此。
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
谢延玉仍旧捏着镜子,她垂着眉眼,默不作声地看着镜面。
系统出声道:【看完了?】
它语气轻飘飘地:【你看,你的记忆也没什么特别的,对吧?和原剧情上写得如出一辙,无非是填充了一些细节和你的个人情感,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了吗?还有什么阻止的必要呢?】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它认为这些记忆没什么意义。
它接着说:
【之前我瞒着你重生的事,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怕你知道多了以后不愿意走剧情了,非想要试一试能不能跳出规则。但你还记得在天云秘境的事吗?】
【你去上清仙宫秘境的时候,我突然死机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天云秘境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一进秘境那种地方,就会被抹杀,遇见各种各样致命的意外。】
【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回溯过。】
【上一世,剧情进展到你被一剑穿心,你死了。但你死后,剧情就崩得差不多了。贺兰危疯了,李珣自尽,沈琅变得妖不妖鬼不鬼,谢承瑾最终也被余毒折磨致死。】
【剧情线彻底偏离了,这个世界也应该要崩塌的,但时间突然回溯了。如果你不能走完剧情,让这一世的事情和上一世的事情吻合,那剧情线也算做是彻底偏离,这个世界还是会崩塌,你会死。】
【上一世,你被一剑穿心的时间节点在四年后,所以如果你不能在四年内完成剧情,世界就会继续崩塌。现在还没到该完成剧情的时间,你在秘境里会被抹杀的原因,是秘境不受世界规则的控制。世界之外有一股力量,我管它叫主神,四年内,它无法干涉世界规则,但你去秘境,它就可以感应到你身上的剧情线是偏移的,与剧本上的不同,对你进行抹杀。】
【只要你一天不走完剧情线,你就一天不能去秘境。】
系统将话说得很细致。
有些绕。
但谢延玉听懂了。
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是书中的世界,那系统也只是一个来矫正世界线的工具,它类似于一支笔,也被另一股力量所支配,所控制,那个东西叫主神。
系统继续说:【所以你得走剧情啊,你再有反骨,不也是为了活下去吗?不走剧情你就得死,走剧情,咱们皆大欢喜,我用我自己的力量送你成仙,男主们也不会因为你死了而发疯自尽,整个世界都能运行下去,不好吗?】
不好吗?
这难道不好吗?
这很好。
但是。
但是——
她想起上一世。
于是她突然问系统:你知道前世,我被一剑穿心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系统:【你恨沈琅?】
谢延玉安静了一会。
她看着原剧情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应该恨,或者有一些更负面更激烈的情绪。
但实际上,她没有。
被一剑穿心那天是冬日,天上在下着雪,沈琅渡无情道的劫,已近疯魔。
于是他杀了她。
剑是从背后刺来的,被刺进的那一瞬间,其实她没感觉到痛,身体将那样剧烈的痛觉麻痹了,她只是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贯穿心口,于是她回过头。
然后她看见沈琅。
他平日戴着面具,其实她很少看见他的脸。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此时表情也难以言表,有点冷漠,但好像又在忍着,怕自己下一秒会后悔。
沈琅甚至将目光挪开,没有去看插入她胸口的剑,他想,这是应该的。
成婚时,他就同她说过,他娶妻并不要夫妻之实,一切尊荣都可以给她,但是,她要付出一些代价。他说过的,但到此刻,他还是不敢看她,他觉得会从她脸上看见一些恨,亦或是扭曲愤怒的表情。
但她很安静。
他终于抬起眼睛,却看见她在笑——
谢延玉是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释然。
撕裂在她心口的洞,好像终于被填满,她想明白了。
为什么她不开心?
因为从始至终,她心底里都很清楚,这些东西是依附着别人得来的。
在谢家时,她的身份是靠着她的血换来的,这是一桩等价交换,在天剑宗,她的名头是剑尊的未婚妻,只要一句话,她就能失去一切。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
依附别人是最危险,最愚蠢的。
但她不想承认这一点。
她曾在心底沾沾自喜地觉得,她可以用自己身上有的东西,去和别人换好日子,这是一条捷径,走得更轻松,更快。倘若不舍弃她的血,换一个谢家小姐的身份,她或许还要流落街头,在散修堆里和人为了一块灵石抢破头,她根骨太差了,哪怕她试着花费几十几百年去修仙,也未必能得出一个结果。
而她与人等价交换,不是能更快地达到目标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去走一条看不到头的弯路?
离开谢家的时候。
她依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她认为,她缺了一些权力。
于是她又与妖尊做了几桩交换。
对付自己的族类,等价交换来了权力。
而尊贵的身份,是用什么换的?她一直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身份,背后的价码是什么,这样久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一样,悬在她头顶,让她忍不住想,这一次她要付出什么去换?
直到这一刻。
她明白,价码是她的命。
她用她的命,换来了一段她认为完美的日子。
她依靠着等价交换,从别人手中换来的东西,无一例外,都会在价值殆尽后被收回去。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掌握力量,她以为她走了捷径,她以为她选了一条轻松的路,从旁人手里换权柄,换身份,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抓住,因为这些东西从来不能转化成她自己的,不能真正地融入她骨血,被她抓进手中。
可是又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她也不愿意。
比起拿着那副破烂根骨修仙,她更轻松地得到了她想要的,她为什么要承认自己选错了?这会显得她从前有些行为像个笑话——
可她要的,真的是权柄与地位吗?
一剑穿透心脏时,她没有感觉到痛。
身体脱力后,她倒在地上,那阵痛意才缓慢地、缓慢地浮上来。
她闭着眼睛,终于明白她真的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柄与地位。
从头到尾。
她只是不想被任何人压迫,被任何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