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谢承瑾想说,与李珣定亲可能还会被退婚。
但她眼珠子黑沉沉的,瞳孔细小,和针一样往人心里扎,他好像被扎了一下,戳中了某个难言的痛点,以至于话卡在了喉咙里,像是欲盖弥彰一样,他没有再出声,仿佛再出声劝她就是他心里有鬼,他刻意不想让她成婚。
而一个声音在心中告诉他:
她连抽签的结果都不在意,为了定亲,可以换一支签试探他,更何况他看见的一些毫无根据的画面?
她不过是想和李珣定亲罢了。她会权衡利弊,但同样有很坚硬的骨头,决定要做的事情,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谢承瑾视线变得更扭曲。
就听见李珣笑了声。
对方用了灵力,将传讯符隔空取回,连同她的命碟一起隔空取走了。
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张请柬,放在了桌上:
“哦,对了。作为交换,我给大舅哥一张请柬吧,上面有定亲仪典的日子,仪典上,我会与她立心契,大舅哥是她兄长,按理说是要出席一下的。
“她从前是孤女,没有家人,一个人不容易,如今有了兄长,你可一定要来啊——
“来亲眼看着她与我立契。”
*
谢承瑾砸了一桌子东西。
他很少有情绪这样外放的时候,砸完看着满地狼藉,又觉得好笑——
她铁了心要定亲,他何必再管。
往后若是真吃到什么苦头,也是什么因种什么果。
他不喜干涉旁人事,不喜插足旁人因果。
之后的几天,他偏偏留在了天剑宗,偏偏要出席她的定亲仪典,既认了兄长这身份,他没有道理不出席。但好像又刻意憋着一口气,又或许是刻意回避,他没有再和谢延玉说一句话,虽都在天剑宗,却没见面,传讯符也不曾传过只字片语的消息。
他闭上眼会梦见她。
持续很久了。
但偏偏这几天,他夜里点了香,专门驱散梦境的香。
好几个夜里,连梦都没有再做,仿佛这样就真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与她界限分明,不再梦见,也不会再管她的因果。
直到定亲仪典前夜。
屋子里仍点着香。
谢承瑾闭上眼,却又一次梦到她——
这是一场很长很沉的梦。
从前那些总出现在梦中的、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连贯起来,像深埋在魂魄中被遗忘的记忆破土而出,好像骨骼之间填充上了血肉,点连成线。
所有的碎片都串起来。
他看见了完整的记忆。
第132章 哥哥 谢承瑾前世番外(1)
谢承瑾年少时, 并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
相反。
谢承瑾觉得谢家的规矩有些太多了。
谢家以占星起家,因为熟知星象,因此尤擅布置阵法。
许多人间至宝都放在谢家保存。
因此,这样的家族, 规矩也是很多的。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 可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却显得死气沉沉,规矩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事无巨细。小到身边侍从的数量、屋子里家具的件数,大到待人接物、学习修行, 桩桩件件, 全都是规矩, 刻板而繁杂。
人怎么能在这样的规矩里活着?
谢承瑾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这样,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像一件物件, 不管像什么,反正不像一个人。所以他也干了很多不守规矩的事。
按照规矩, 他不能和身边的侍从私交太好。
但他偏偏自己喜欢什么,也要把自己的份例分给侍从。
按照规矩, 他身边不能有宠物,兽类蠢笨,容易失控, 难掌控。
但他偷偷养了一只灵鸟, 拍一拍翅膀就可以飞出谢家高高院墙的灵鸟。
……
这类的事情太多了。
但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家中的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候稍微过分一点的事情,就罚他跪一跪祠堂。
但总归,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太出格的大事。
直到某一年夏天。
有一样被存放在谢家的宝物被邪魔盗走。
谢承瑾奉家中族老之命, 去追那邪魔,取回宝物。
他追那邪魔追到一处荒村。
这里没什么修士,多是凡人,有一座破庙。
而那法器被邪魔当成邪器用了,放在庙里,吸收活人的生命,以此提升那邪魔的修为与寿数。
谢承瑾将那邪魔打伤,然后进庙里要把宝物拿回来。
然而方才踏进破庙中,那邪魔为了避免谢承瑾出来追杀他,就在庙外布了一道结界,将他困在了庙里。
那结界也不知是用什么邪术布下的,谢承瑾根本打不破。
因此,他只能暂时呆在庙中,另想办法出去。
庙里是有人的。
躲在这里避雨的乞丐、暂时在这歇脚的书生,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什么人都有,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各有各的可怜,否则也不会进这样的破庙。
然而因为那法器,这些人的生命都被尽数吸收。
如今全都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死得久一些的,尸身都开始腐烂。
他在庙里走了一圈,看见尸堆下面有个小姑娘。
很小很小的小姑娘。
五六岁?六七岁?
她还活着。
但也快死了。
那法器正在吸收她的生命。
以至于她奄奄一息的,昏迷着,连呼吸都很微弱。
谢承瑾想了想,还是弯下身,摇了摇她。
他其实有些洁癖,不太喜欢碰不干净的东西,小孩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上面的补丁都磨损了,补丁上还有补丁,他挑了一个干净一些的地方下手。
手刚碰上去。
下一秒,小孩好像感觉到了。
脏兮兮的小手一下就拽住他,也不知道这么虚弱的小孩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死死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背都抓出指甲痕迹,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都晕过去了,还梦呓一样,反复念:“不想死,不想死。”
可她却正在死亡。
谢承瑾被她抓着,想了一会,给她输了一点灵力。
但也只能输一点灵力给她,凡人本身就没有修行的根骨,身体里承受不了那么多灵力,再多输一些给她,她会死得比现在还要更快。
很快。
小孩睁开眼,露出很警惕的表情,环视四周。
然后又看着他,小心翼翼试探:“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谢承瑾是来拿法器的。
他只不过是被困于此,出不去罢了。
他一时间没有回话,小孩就哇哇哭起来,她太害怕了,怕死,怕他把她扔在这里,可怜兮兮地求他:“我还不想死,哥哥,你会不会救我啊。”
彼时谢承瑾也不过是少年人罢了。
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谢家奴仆环绕,他几乎没见过多少凡人,就算是凡人,能见到他的,也都是贵不可言的达官贵人,他哪里见过这样可怜,这样小的孩子?
更没人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凄惨。
谢家的小孩,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死亡是何物,可是这小姑娘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嚎啕大哭,求着人救她,把他抓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放手,挣扎着说她不想死。
谢承瑾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半晌,他蹲在地上:“嗯。你别哭了。”
小孩还是哭。
脏兮兮的小手和他拉钩。
谢承瑾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孩抹着眼泪:“我爷爷说,就是一言为定的意思。”
谢承瑾:“那你爷爷呢?”
小孩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说话断断续续,谢承瑾从她话里知晓,她那位爷爷不久前死在饥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