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没有哪里不漂亮,平日里又高高在上,以至于他的仪态也十分漂亮,挺拔矜贵。皮囊将他尖锐腐坏又疯魔的心脏包住,让他远远看去,像个不染凡尘的散漫仙人。
但此刻,他有点狼狈。
因为受了伤,他跌坐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是血迹,
光看露在外面的皮肤,脸上就有喷溅的血迹,脖子上被划了一刀,在淌血,将脖颈都沾湿了,衣服遮住的地方应该也受了很多伤,看不见罢了。
这样看起来就不太像仙人了,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漂亮恶鬼。
但这时候,这位恶鬼抬起眼,视线落在了谢延玉身上,他脸上先露出了一点茫然与阴森的神色,但发觉到她正在看着他,于是盯了她半晌,又露出一个笑。
这看起来更吓人了,美则美矣,有点疯疯的……
谢延玉:“……”
谢延玉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是真的有点烦,毕竟她之前想看那妖物的腰侧有没有伤,这人跑来坏她的事。但这时候,看着他这样,她倒也发不出什么火来,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疯了,太不正常了,所以她心里的疑惑要比烦躁更多。
她想问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于是她放下剑,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
结果也就是这时候,听见贺兰危飘飘忽忽地笑了声:“你看,你现在在看着我。”
谢延玉:?
他这语气,怎么说呢。
人间有一种东西,叫做五石散,修真之人或许不知道,但谢延玉曾是凡人,在人间流浪多时。
她也去过凡间繁华之处,远远在人群中,见过凡人贵族吸食此物,服完散,说起话来就是这样的,颠三倒四,和疯了一样。
她心头疑惑更重,蹲下来了,和他对视着。
能看见他黑色的瞳仁里有她的倒影,而他仿佛已经疯癫了,此时有种疯癫的高兴,用力伸手揽住她的腰,原本是想将她抱在怀里,但确实受重伤没什么力气了,于是身体一歪,反而成了靠在她身上的姿势,然后头埋在她颈间,亲昵地蹭。
“就是那些贱人夺走了你的目光啊,他们一走,你不是能看见我吗……?”
谢延玉感觉他真的有点疯了。
于是她推开他的脑袋,问:“你到底要干嘛啊?”
贺兰危知道自己不正常。
他现在以这样的姿态,跌坐在地上,攀在她身上,他就已经很狼狈了,但或许是他早就开始慢慢不正常了,即使他再怎么抵抗,一次次将自己拉回原点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他的头颅还是在被压弯,以至于他突然都有点累了,就这样吧,他突然觉得就这样狼狈着也行:“我就想让你看着我,不行吗?”
“你不应该看着我吗?
“你在意我啊,你在意我,你喜爱我,你就应该看着我,只不过那些人总是吸引你的目光而已。没关系,只要我把他们杀完,你就会看着我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像个真正的疯子,又哭起来,眼睛泛红落下眼泪来,偏执地非要和她确认:“是吧?你在意我,你喜爱我。说话啊,你喜欢我!”
“不喜欢。”
“……”
“很早就告诉过你了,不喜欢,之前说喜欢都是骗你的。”
贺兰危突然像疯了一样过来捂她的嘴,眼泪掉得更凶,抽泣都带着颤。
谢延玉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了,他伤成这样,某种意义上,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再扇他几巴掌他都没法反抗。
但她却没动手。
她很少看见他这么狼狈这么疯癫的样子,她又生出一点恶意。
有一种逗蛐蛐时的感觉,让她有一种掌握了力量的愉悦感,于是她蹲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又和他重复一遍:
“我不喜欢你。
“听见了吗?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帮你解情丝蛊是因为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死,也不是因为喜欢你。
“不如你用脑子想一想呢,贺兰公子?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尖锐刻薄,喜欢你揣着一颗坏心,喜欢你高高在上把旁人当蝼蚁,还是喜欢你将我看作玩物?”
一串话砸下来,是实话,也是她刻意将话说得刻薄如刀,
就好像又直接往他身又捅了几刀,贺兰危大脑轰鸣,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他好像没法处理这些话的意思了,只能流着泪,看着她,好像一个脆弱的任人凌虐的烂玩偶。
但下一秒,
又听见她说:“哦不对,我其实之前对你是有些喜欢的。”
话音一落,
他眼睛又亮了亮。
谢延玉确实对贺兰危有过几分喜欢。
在他刚到谢府的时候,她除了想攀高枝以外,确实也对他有几分好感。
不管他是否真的高高在上、揣着坏心,但他表面上待人温和是真的,对待府中主子、奴仆、亦或是她,都是同样温和的态度。
即使这是因为,在他眼里,旁人不管是何身份地位都没区别,都是蝼蚁。
但她确实是实打实的,很少体会到被人这样对待的感觉。
好像她并非命如草芥,是个应当比所有人低一头的低微货色。
但她的喜欢,就只是喜欢而已。
她的喜欢,并不会令她对待他的时候,再多几分体贴,也不会令她决定给他下药时,犹豫半分。
因为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身如草芥浮萍,想要活得有一些尊严都要咬着牙自己钻研,哪里能分出那么多心思在填不饱肚子的风月情爱上?
她喜欢他,喜欢被他那样对待,喜欢那种并非身如草芥的错觉。
即使觉醒了剧情,她对他仍旧也是有些喜欢的,
因为她并不在意他这样的态度是真是假,直到后来他开始发疯,开始阴晴不定,那个待她虚伪温和的贺兰危就好像被扯开了面具,她真的看见了他骨子里疯魔的底色,便觉得不耐烦了。
但到底也是喜欢过啊,她说了实话,
此时看着贺兰危眼里那一点微妙的亮光,她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偶,被她牵着线,牵得牢牢的,只要她动一动手指,说一句话,就能牵动他的情绪。好脆弱啊。
但这种滋味太好了。
以至于她像猫玩老鼠一样,想将他捧起来一点,再摔下去,将绳索放一放,再蓦然收紧。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又补上一句真实刻薄的话:
“原本是有些喜欢的,但发现您是个什么货色以后,就真的不喜欢了。”
话音一落。
她满意地瞧见,那人眼睛里刚亮起的一点点光亮又暗下去,黑瞳爬上血丝,扭曲疯癫,但眼泪掉得更凶了。
像被砍断的水管,无法克制,止都止不住。
第118章 啊 前世?
贺兰危的名字很简单。
姓贺兰, 单名一个危字。
这个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取的是其字面本意:高。
名字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的。
贺兰家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是修真世家之首,家族兴盛庞大, 家臣众多, 奴仆成群。
而贺兰家的家主, 贺兰明辞,也就是贺兰危的父亲,妻妾成群,子嗣更是多。
并非是因为贪恋女色,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早年受过重伤, 所以身体并不好, 修为虽高,寿数却很短,而对于维持家族的鼎盛, 他仿佛有什么执念一般,可能是因为他与另一个世家为敌、相斗, 两家实力相差不多,贺兰家略胜一筹, 而他想要贺兰家永生永世当世家之首,死死压住那一个世家。
也许是贺兰明辞知道自己寿元有限。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总之, 他拼命地想要生出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有仙根的孩子。
到时候,就由这个孩子来继承贺兰家。
所以贺兰明辞有多少孩子呢?
贺兰危其实也不清楚。
年幼时,他被府中人称为二十九公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是没有的。
他之下, 还有无数个弟弟妹妹,大家也都没有名字。
他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数不过来有多少个,而大家都没名字。
贺兰明辞只是想要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就像完成一件作品、做一个作业一样,他并不把孩子当人看,生出来不符合他的要求,那就扔到后院里。起名?起什么名,没价值的废品也值得他费心思?就应该自生自灭去。
所以贺兰危年幼时,其实过过相当一段时间卑贱如泥的日子。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生母,被人称为怡夫人。
他倒是见过怡夫人。
族中孩子与女人不住在一起,他的兄弟姐妹们会偷偷去看母亲,他便也偷偷去找怡夫人。他的兄长们对他说,他们的母亲都是很爱他们的,但他找到怡夫人的时候,怡夫人却指着他的鼻子骂,说她废了这么大功夫,为什么还是生下一个小废物?以至于贺兰明辞觉得她无用,又纳了别的姬妾,没再看她一眼。
好畸形。
年幼的二十九公子仰着小脸想,原来他的父亲不爱他,他的母亲对他有些怨恨。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是个小废物。
他的吃食都有限,经常的时候,隔了好几天才能吃上一张饼子。
他去找府中的奴仆、厨娘讨要一点食物,一点干净的水。
不过府中的下人都懒得理他,说有什么你就吃什么罢,毕竟一个被放着自生自灭的孩子,都不被当人看了,就是被抛弃的废品,比奴才还低贱。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开蒙那年。
他体内的根骨好像突然苏醒了,叫人发觉,其实他的根骨绝佳,是有仙缘的。
于是贺兰明辞把他接回了贺兰家的正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