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谢承谨脸色已经阴沉得有些可怕了。
手里断裂的大吉签深深嵌入掌心, 令掌心的血流得更欢畅,
那支大凶签则躺在桌上,无情嘲弄他,因为这支签, 是他自己摇出来的。
神佛在上, 但他鬼迷心窍, 抽了一支他与谢延玉的姻缘。
可他又为何要抽与她的姻缘?
因为好奇吗?
不。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谢承谨素日面无表情,从他行为举止难以窥探出他半点情绪,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脸色异常冰冷、难看, 他盯着谢延玉的脸, 她用温顺的语气逼问着, 那些一直被他回避的问题,此刻被她强硬地拎出来,劈头盖脸地摔在了他脸上。
她那张脸好像突然扭曲起来, 变得张牙舞爪、尖锐,谢承谨倏然挪开目光。
可是挪开眼, 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慢条斯理的声音像世间最利的刀。
她存心逼问他:
“你只是不想让我和李珣定亲罢了,和签文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
“我要来上清仙宫的时候, 你抱着我不让我走,我要和人定亲的时候,你换了签不让我嫁, 你想将我留在身边。为什么呢, 兄、长?”
她把之前的事情也翻出来了。
他余毒发作的时候,理智殆尽了,她去他院子里拿举荐书,他抱着人, 咬她脖颈的皮/肉,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要修行,那些灵宝资源他也可以给她,她为什么要离开?
回忆也像一把刀一样,随着她的嗓音一起,在他脑子里翻搅,带来强烈的头痛和剧烈的耳鸣。
情绪起伏着,体内的余毒也再次被牵动。
他胸腔起伏着,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谢延玉看着他。
她这位兄长,表面上看仍旧垂着眼,跽坐在桌案前,唯有脸色苍白一些,可是他桌子底下的手捏得紧紧的,血从指缝漏出,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她知道他快要疯了。
好脆弱。
她不过是逼了他一把。
谢延玉十分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
她听见他道:“因为你的血。”
谢延玉:“嗯?”
谢承谨冷淡又刻薄:“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因为我需要你的血。”
“是这样吗?”
“是。”
谢延玉撩开了左边的衣袖。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用纱布层层叠叠地缠住自己整条小臂了:“但我手臂上所有的伤都已经长好,也没有再添新伤,所以不需要再用纱布束着伤口了。兄长,你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再取过我的血。”
话音落下。
谢承谨视线落在她手臂上。
如今她手臂光裸着,能看见上面的伤痕,与他的掌心,看起来也有几分相像,一道一道,刀痕错落,有新的,有旧的,有平的,也有鼓起来的,旧的伤能看出是旧的,颜色泛白或泛黄,新的伤也能一眼看出来,长出来的新肉是淡粉色的。
每一道伤口,都能看出当时落刀的方向。
擅武的人甚至能看出当时是如何落的刀,刀尖先行,还是刀刃先行;落刀的力度如何,先轻后重,还是先重后轻;甚至可以判断出,当时所用的刀是什么样的刀,刀口有多锋利。
每一道伤痕都很平整,能看出她自己割开手臂时,力道从始至终都是重的,不曾因为疼痛而手软、而犹豫,所以每一刀都下得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伤痕看起来都是干脆利落的,用的刀也是极为锋利的。
但曾经剖开她血肉的刀,好像这一刻正在一点一点剖开他。
谢承谨知道,她那句话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在单纯地拆穿他。
因为他已经决意不取她的血。
所以他刚才的话是假的。
可是她还要用那把看不见的刀来剖开他,放下了衣袖,她继续问:“所以你不需要我的血。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为什么?”
谢承谨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她一定要逼问出一个答案,他就被迫要去思考这些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那些被回避的、阴暗扭曲的、见不得光的心思都被剖出来,他自己都没法再回避,就这样被明明白白从他血肉里扯出来,摆在了他面前,因为他是伪君子,他道貌岸然,他对她倾注了过度的关注,他在看着她,他会梦见她,他想抓着她控制她,想时时知道她的下落,一而再再而三坏掉规矩。
他不对。
他不正常。
她早就发现了。
而此刻,这个早就察觉到他异常的人,还在温和追问:“兄长,说话啊,为什么?”
不。
他并不是不正常。
她不是唤他兄长吗?当兄长,不就该这样吗?旁人当兄长,对妹妹保有距离感,是因为那些人双亲犹在。谢家家族庞大,但他这一脉,父母已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管着她,盯着她,周全一些,又有什么不对?他不是一直都看着她吗?他不是一直都能在人群中注意到她吗?
谢承谨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恍惚间,他却又费力地思考。
起初是不想让他败坏门风,所以才加倍盯着她,发现她过得并不好,他没想苛待她,但从前不在意旁人的事,也没过问,知道后有些愧意,又因为与她交集增多,生出一些感情,这不是很正常吗?
想留下她,不想她和李珣那种人成婚,不再取她的血,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作为兄长,于她有愧,有责任管教,有这些心思,不是很正常吗?
谢承谨刻意忽略了那些绮梦与那支姻缘签,随后好像找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他看着她靠近的、放大的脸。
半晌后,终于没挪开眼,注视着她:“我不过是真的将你当作妹妹了。”
*
谢承谨说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了。
生出了一点亲情,将她当成了亲妹妹。
谢延玉不置可否。
看了他一会,倒是没有再咄咄逼人,因为对她来说这样已经够了。
她试探他,并不想试探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想逼着他承认对她有感情而已,不管什么样的感情都能给他拴上一条绳索,有需要的时候操控他帮她做些事。
他承认了,她也见好就收,不准备继续刨根问底。
于是空气里又安静了一阵。
过了一会。
谢承谨抬起手,想要翻开她面前那支倒扣的签。
抬的是干净的那只手,流血的那只手还握着拳,被藏在桌案下,但指尖刚落在那支签上,还不等他把签翻过来,谢延玉就突然按住了他的指尖。
她手指的温度是凉的,某种意义上,与他也很相似,体温都偏低,
但指腹就这样按在他手上。
谢承谨有一瞬间错觉,像被烫到了。
然后听见她说:“这支签也是大吉,兄长就不必翻起来看了。我只问您,这是大吉,这婚事您允不允?”
她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就算他不点头,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不会听话,问一句只是给个面子。
且也听不出是真话假话。
按理说,谢承谨应该掀开她的手,亲自看一看这签。
但指尖被她按住的皮肤在发烫,
他的手像是被钉死了,莫名其妙的,没有再动。
好像如果他坚持要看,就是对她的感情超脱了亲情范畴,如果他再坚持不同意这桩亲事,他就是心里有鬼,有私心,要触碰那条醒目的红线,甚至倘若他对她的话产生怀疑,都像是心思不纯。
于是他破天荒地回避了,半晌后,将手抽出来:“嗯。”
“嗯什么?”
“……允。”谢承谨像从牙根里挤出这个字。
谢延玉便将那支签收了回去。
签明明是大凶,但她将它说成大吉,脸上也没有半分说谎的不自然。
将签揣回袖子里,她又说:“兄长为我的婚事来,应该也带了我的命碟吧。李珣会派人将礼送去谢府,但命碟兄长就在此处给我吧。”
谢承谨说:“没带。”
但他一抬眼,又对上谢延玉的目光,好像在探究、审视,好像在怀疑他是故意不带过来的。
他顿了下,又心烦意乱地挤出一句:“我会让人送过来。”
谢延玉嗯了声:“那顺便再送一样东西过来吧。”
谢承谨:“嗯?”
谢延玉慢条斯理:“折灵尺。”
折灵尺是碎落人间的仙器残片,在人间,称得上是至宝了。
它并非是什么攻击型的法宝,但用处也很多,其中一个用途,就是能催动某些法器的运转。
原剧情中,
妖尊沈琅去上清仙宫的秘境,拿到了一样法器,那法器能彻底打碎人间与妖界的屏障,但不知如何使用。谢延玉出自上清仙宫,知道这宝物的用法,便告诉他,若要催动那法器,便需要用到折灵尺。
但折灵尺在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