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山君
他盯着床单上那些痕迹看了半晌,
他乐于服侍她,帮她清洗每一件衣服,每一张床单,乐此不疲地偷偷沾一点自己的气息在她的衣物上,但即便如此,他最终也无法做到像以往一样,亲手帮她清洗这条床单。
指尖一道灵力迸现,
他像是泄愤一样,红着眼,把那床单烧成了齑粉。
*
另一边。
贺兰危回到住处。
他换了一套衣物,缓缓将衣襟拉好,站在铜镜前,看见自己的模样。
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的脖颈上露出一些咬痕与吻痕。
虽然这些痕迹很是显眼,但位置并不算特别高,倘若穿领子高一些的衣服,也是可以勉强遮盖住的,但贺兰危并未如此,他穿着一如往昔,并不是什么领子特别高的衣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视线落在那些痕迹上,
半晌后,喉咙里甚至溢出一声有些癫狂的轻笑,然后他伸出手,将自己还算规整的衣领稍微又扯松了一些,于是露出的就不只是咬痕和吻痕了,还有抓伤。
若是这样走出去,
任是谁看了,都知道他定是与人做了些什么。
贺兰危平时虽不守规矩,但也不至于将这些私事都摊在外人眼前,他可以高高在上看着这世间众人,将他们当蝼蚁,逗弄他们取乐,但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们取乐的素材,不会让自己成为旁人的谈资,让外人指指点点议论他。
但他好像疯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对了,
他从里向外地腐烂,扭曲,他早就疯了。
贺兰危摸了摸脖颈上那些痕迹。
若换作以前,
他会觉得自己这模样十分下贱,像倒贴,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低下头颅做这样的事,难道还要顶着这一脖子痕迹出去给人看,上赶着昭告天下,他被人玩过了就丢吗?
但现在,他却偏了偏头,很认真地想——
她与他亲密无间,却转头和别人定亲,严防死守不让李珣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让旁人知晓他与她之间的羁绊,不给名分便罢了,还要让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奸夫,这怎么可以?
他不过是在做该做的事罢了,有什么低贱的?
她与他有过夫妻之实,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难道还怕人知道吗?
贺兰危有些神经质地笑了,
随后推开门,顶着脖子上的痕迹,直接走了出去,像往日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眼睛深黑,表情却也如往常一样,温和又散漫,没有任何变化。
*
与此同时。
李珣坐在桌前。
他面前摊开放着好几份退婚书,上面清一水的都是他的字迹,但字迹浮躁,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若再仔细看那几份退婚书,就会发现,虽然每一份的措辞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份是写完了的,写到后面,字迹的主人都会颇为烦躁地划掉之前的内容。
此时,
李珣提着笔,死死盯着桌面上这些废稿。
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仍旧没有写完一份完整的退婚书,而他手掌心似有伤口在渗血,血顺着笔杆,流到笔尖,以至于黑色的墨水里都带上了一点浅浅的赤红。
他手掌心有不少伤口,都是新鲜的,深的浅的都有。
刚才在青青房门口,听见那些动静后,因为愤怒,他捏碎了身上的玉佩,手掌因此被碎玉刺伤,甚至还有些细小的碎片嵌入了伤口里。
但他也没管这些伤口。
他没心思管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好像此后他听见的每一声声响,都是那些可憎的声音,睁开眼,眼睛通红发胀发痛,闭上眼,却会臆想出她与贺兰危缠绵的画面,他甚至没有亲眼看见,却能想出来。他们是如何欢/好的?会交吻吗?她会主动亲他吗?贺兰危会像他亲吻她时那样亲吻她吗?
但他们亲密无间,缠绵悱恻,
她却要来和他定亲!
李珣眼睛通红,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真的以为她能操控他,全是因为那枚定亲玉佩吗?!
这问题原是想用来质问她,但却宛如尖刀,裹挟着强烈的怒火从心尖划过,留下深深的刻痕,以至于李珣想到这里,又突然愣了一下,若不全是因为那枚玉佩,又是因为什么?
他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痛点,一瞬之间,连那根没有知觉的义指都开始幻痛起来,
他刻意回避着,逃避着,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将视线挪回了退婚书上,提着笔又写下几字,黑墨混着血,仿佛纸上每个字都在泣血,在燃烧。
他是想要写完一封退婚书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写下去,可是即便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上去,他也什么都写不出来,因为他脑中是空白的。
好半晌后,
他愤怒地扔了笔。
因为力气太大,毛笔砸在地上,在地上拖出了一道墨痕,然后“啪”的一声,笔头和笔杆裂成了两段。
即使退婚书写不出来,
但他仍是要和她退婚的,李珣给她发过去一条讯息,让她过来找他。他会当面和她说这件事,想来她会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那没有用,他会直接揭穿她,但如果她态度很好,认错的话……
李珣想到这,又按住了余下的想法。
他思绪很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半晌后,一抬手,把桌案上的退婚书全给拂到了地上。
他试图平复一下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半晌后,他又拿起了那些古籍,还有记载着李家秘法的竹简。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找件事做,平复心情,然而拿起竹简的那一瞬,掌心的血落在了上面。
下一瞬,
竹简上浮出一道明光。
那束光像是一道烟气,落在他掌心,像是一道牵引线一样,顺着伤口融进他的伤口,他的灵魂。
也就是这一瞬,李珣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头痛。
与此同时,
那些封存在灵魂深处的画面,好像再一次复苏。
从他试着冲破化神期失败的那天开始,那那些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那些熟悉感,终于像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缝在了一起,变成连贯的画面,变成完整的记忆,像发芽的种子一样,撑破了上面那一层土壤,猛然冒出头来——
前世今生……
他全都想起来了。
第100章 叫他如何不恨? 李珣前世番外(1)……
李珣出身于世家,
再年少一些的时候,他脾气并不算乖戾,更不像后来人们传言中的那样阴晴不定、杀人如麻,若非要让人评说, 顶多给他扣上个骄纵的帽子, 无非是个出身高贵, 天资聪颖,被家中人宠坏的少爷罢了,平时招猫逗狗,纵马在街市上狂奔, 逃夫子的课出去和人玩斗鸡, 被爹娘发现后, 他那平日里斯文儒雅的仙尊爹,会拎着鞭子抽他,满院子追着他跑, 风度尽失。
他以为这辈子会就这样度过。
哪怕修士的一生是很漫长的一生,比凡人的一辈子要长很多很多, 连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但李家昌盛, 他心无大志,这样过完漫长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
魔族屠光了李家满门, 连仆人都没放过,
和他一起逗蛐蛐的小厮被砍了头,圆溜溜胖乎乎的脑袋滚落到他脚边,惊恐的眼睛还不瞑目,在看着他;庭院里刻有他身高痕迹的大树染了血, 他娘被人挖出了眼睛,他爹用来抽他的那根鞭子被泡在血泊里。
李家这一切,成了沾血的梦。
李珣捡起那根鞭子,成了唯一逃出去的人,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快死了,那是他头一回知道,人在被打断了筋骨,浑身伤口,连血都快流干了的情况下,还能硬生生吊着一口气活下去,仇恨像火种一样,好像把他的灵魂都点着了。
他逃到了一处凡间小镇。
为了活下去,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抓起个少女的裙角,求她收留他。
只不过,
少女是个很市侩的人,狼崽子似的,和他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才将他带回去。
李珣生来锦衣玉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过这样的穷酸日子,他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着,结果现在受了重伤,还得保护这少女,和伺候她也没差多少了,但日子也就那样吵吵闹闹地过下去了。
但她背叛他了。
在他想着,往后为李家报了仇以后,也不是不能多捞点钱,兑现承诺和她成婚,让她如愿过好日子的时候,她把他卖给了魔族,顺走了他用来保命的宝物。
结局是,
他断了灵根,被剁掉了一根手指。
拼着一口气反杀那些魔族的时候,他还在想,那些魔族是不是折磨她了,或是把她怎么样了,所以她才会出卖他?那些魔族临死前,他反过来折磨他们,逼问他们,问他们把青青怎么了,把她弄去哪里了。
那些魔族用嘲笑的口吻和他说:“我们能对她做什么?她一听你早家道中落了,是个灾星,就直接把你卖了。啧,人家现在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即便他不想相信,还想再逼问,
但那些魔族拿出了留影石,最终,他亲眼看见了她出卖他时的画面。
李珣以为自己会恨她。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恨她。
否则他断掉的手指,他断尽的灵根,这些算什么呢?
但他看见了自己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
……
前世他再见到青青时,是在上清仙宫。
时间上,比这一世要晚一些,没这一世这么早。
那时候他因故前往上清仙宫的辖域,恰好感应到玉牌的踪迹,发现东西在上清仙宫,于是他带着手下,循着气息找过去了。
然后他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