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她听从刚才的话往巷子外跑,这处僻静之地没有多少人家,路却很长很长。
风扑在她脸上,让她忘了呼吸,只想着要走,不?能再被抓回去?。
不?能让他人的苦心功亏一篑。
“阿枝。”
“阿枝!”
在历常珽带来的马车中,他在听见车夫禀告有动静后,探出头。
一眼就看到朝这边一路奔逃的女子,她像用力浮出水面挣脱水藻的羁鸟,衣袂猎猎,向着他靠近,再靠近。
历常珽跳下马车,同样快速迎上去?,“阿枝……”
长夜漫漫,音讯难断。
安宁宅有个好名?字,商榷安当初愿意?拿下这座宅子时,他尚且年轻,朝廷新贵,前途无量。
从罪臣继子,一路走来上京,许多官宦是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踏入权利中心的。
令,他只听高堂之上那唯一一人之令。
公?,他秉公?办事,在原则之内与那些重臣周旋,像一头鬣狗,将人引至他布下的陷阱中,抓住漏洞,截获把柄,让他们声誉扫地。
越是瞧不?起他的,他总是盯的最长,并不?急着报复,却只要在对方一时疏忽,或是放下戒心以为万无一失时,再如幽魂一样窜出来。
时日一久,他的目光仿佛成了其他臣子头上的一把刀,代替高堂之上的那位,更令人提心吊胆。
私,他从下九流上来,一路顶着刀山火海回到他该有的身份和地位。
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若他想在朝中立足,自然不?能脱俗,旁人敬他三分,他便给人三分便利。
他属下的人忠心,不?都出身富贵,甚至是草芥,他给了他们一条命,还有像他一样的罪臣之后,为他办事。
多的是人畏他,也想拉拢讨好他。
这座房产便是他得?到的最贵重的奖赏。
如果没遇到妧枝前,他曾想,今生便在这座私宅安身立命,接了唯真过来,像以前在商朔老家那样,和这个妹妹往生继续相依为命。
可是计划突变,他身置官场,带来的不?止是权利和地位的变化,还有被觊觎的婚姻。
商榷安被下属紧急救醒,拿了能解迷药的药丸兑水喝下,片刻后醒来揉着依旧发胀酸涩的额穴,对屋中发生的一切有所了解。
他拿起下属捡到的被丢弃在路上的衣物,靠近还能闻到身体主人留下的余香,掀开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刀剑,锋利无边。
愠怒像燎着的焰火,让他睫羽之下的眼珠泛起幽光,“逃了?”
枕戈回应,“他们的人早已安排好潜入府中,看护留了一部分人没喝碗里的茶水,一直等着他们现身,如今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马车中,在离开商榷安宅子的路上,历常珽选择了混淆耳目,让提前扮成妧枝的人影坐在另一张车中,分开走。
经过奔逃,妧枝的呼吸还是热的,后背一片湿汗打湿了她微薄的衣裳,发丝也紧贴在脸颊边。
她被紧紧揽在历常珽的怀里,手脚尚处于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中,她差点,差点以为就要被后面的人抓住了。
历常珽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用袖子为她抹去?汗珠,同时柔声安抚,“没事了,阿枝,不?要怕。”
他还来不及观察这几日不见,妧枝模样如何?,只能借住车内烛火的光芒,短促打量她,她像受惊的动物,面容苍白,眸光黑亮却有一丝惊恐。
“常珽。”
她叫了他一声,似是在确定真的是他,她不?是在做梦。
历常珽回应,“是我?,阿枝,你?受苦了。”
他不?确定妧枝在那座宅子里经历了什?么,只是在看见她脖子上的一两?道?痕迹后,脸色倏地变沉。
就在此刻,车外的马夫道?:“郡王,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是商榷安的下属,披甲带着护卫们直接策马追赶,看来是发现了另一辆马车不?对劲。
一行人飞驰着对着他们的踪迹紧追不?放,并且带头的喊:“前面的留步,快放了我?们夫人。”
“锦瀚郡王,切勿一错再错,掠走我?家主母!”
历常珽的下属在马车外回击,“胡扯!妧娘子乃是我?们郡王的未婚妻,何?时成了你?们商密使?的夫人!”
披甲不?苟言笑,厉声道?:“妧娘子已与我?家郎君私定终身,她才是郎君的人!还请郡王,速速放人,否则别?怪我?等动手了!”
“不?知?廉耻。”马车中听着两?方言语的历常珽骤然低声呵斥。
妧枝在他怀中一抖,更没想到还会被人追上来,她听见外面交锋的动静,很快马蹄声愈来愈近,所在的马车被慢慢逼停。
披甲挡在最前,周围的同伙将历常珽的人团团围住,“还请妧娘子下车归家,亦或是等大郎君过来,接妧娘子回去?。”
历常珽对这话感到勃然大怒,只是多年习惯,并未被激的失去?理智,他代妧枝冷斥,“你?太放肆。我?与阿枝明媒正娶,你?们郎君当初议亲时,可是推三阻四,真是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之辈!”
“滚开,今夜阿枝将跟我?走。”
车外,披甲未有丝毫被斥责的羞愧心虚,而是回话道?:“那就请郡王亲自与大郎君说?吧。”
……
妧枝待在历常珽身旁,在这紧张而凶险的气氛中,历常珽始终护着她,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妧枝却是在想,商榷安会如何?对待他们?
她给他下药,在他面前装得?温顺无害,虚与委蛇骗了他整整一晚,他会轻易就放过她吗?
如同妧枝所想,在静默对峙的局势下,一股动静从不?远处快速赶到。
地上马蹄声整齐有素,妧枝虽没出去?,看不?见外面,却还是能听到商榷安的下属对着来人叫了声,“大郎君。”
商榷安来了。
空地上,离开巷子和周边的人家,这里只剩河道?和密林,围绕着妧枝和历常珽等人的是他的下属,手中高举一片耀眼的火把。
商榷安冷冷看着被迫停在道?路上的那辆藏人的马车,“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帮你?出来?”
他一来,周围完全变得?幽寂,其他人悄无声息。
现场只闻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倒映着每个人的面庞,凝重而肃静。
“妧枝。”商榷安叫着她的名?字。
那么冷,短促有力,饱含情绪。
就像他此刻的视线,充满被欺骗后的郁愤和克制,怒火与心头暴戾的冰山相撞,难以平静。
车里,妧枝刚要动,便被历常珽按住手腕,他摇头,不?想妧枝下去?。
妧枝沉默,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再想要出去?。
然而商榷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如鬼魅传来,阴沉冰冷,“为什?么骗我??还给我?下药?”
“你?在背弃我?,妧枝。”
“亏我?那么相信你?。”
他以为他诚心悔改,体贴弥补,她会对他有所改观,至少她答应了,自己也提了条件不?是吗?
结果转头就奔逃到别?的男子身旁,商榷安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对付人的下药手段会被妧枝用在他头上。
她就这么听话,万一给她的是毒药,她也会听信历常珽的倒入他的茶杯里,引导他喝下去??
这是背叛,而背后谋划之人该死?。
久不?见马车中有反应,商榷安也无耐心再等下去?,他示意?披甲等人动手。
而一道?“住手”呵止住正要行动的下属。
历常珽探身出来站在马车上,神情沉重且肃穆地看着外面火光照耀下的众人,也看到了只身坐立在马背上的商榷安。
二人目光如同光影透着对彼此的敌意?与杀气相撞,作为被掠走了定亲的未婚妻的历常珽,难以理解商榷安为何?要针对妧枝,那般固执。
他警告道?:“阿枝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榷安,不?要再伤害她了,她与你?并无瓜葛,也无关系,你?再这般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会纵容你?这般对她。”
商榷安冷漠注视着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的历常珽,横扫一眼,淡淡地将他无视过去?,对着马车里的人问:“妧枝,你?说?呢?你?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上辈子,床榻之上水乳交融。
下了地,府里下人尊称一声“大夫人”。
到了人前,见了他,叫他一句“主家”。
是夫,是妻,历常珽焉能说?他与妧枝没有干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便要在此自作聪明!
十多年前,京都雪天,商榷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以一敌百,独自站在所有上京赶考中的学子眼中的那一日。
从楼上铺天而来,一盆掺杂石子的雪水浇到他头上,伴随着的是京中权贵们的笑声。
那些自诩高贵的王孙子弟,当街嘲弄着要将他赶出京都,免得?有辱他曾经作为王府子弟的名?声。
李氏子弟当时也在酒楼当中,他并不?在意?历常珽是否会对他出以援手,亲兄弟都不?曾搭救,更何?况表兄弟。
可这不?代表他就是高洁的,商榷安憎恶的也不?是他,而是当时的整个豪门?权贵。
而历常珽不?过夹在当中的他连人脸都不?记得?的小小一抹灰。
他怎么敢议论妧枝与他人的事?
商榷安露出一抹血腥的笑,盯着靠在门?窗旁不?小心露出的衣角,继续道?:“当年你?要进我?的门?,你?求我?,说?要做我?的妇人。”
当年草玄堂的夏日,妧枝那抹被晒红透着汗意?的脸庞迷惑了他。
他数度想问,怎么会动摇呢?
“你?我?同床共枕十余载,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使?相敬如宾,难道?就能否认你?嫁过我??”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还有的面色惊骇,弄不?明妧枝与商榷安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商密使?说?的绘声绘色,字字都像真实发生过。
可是若做了十年夫妻,那岂不?是多年前妧娘子就早早嫁给过他?年岁又对不?上。
“够了。”历常珽阻止商榷安继续胡言乱语说?下去?,“别?再胡说?八道?。阿枝及笄后也就正当与你?弟弟议过亲,婚约已退,一身清白,何?曾嫁过你?。”
“商榷安,别?再污她清誉!”
话语声停,商榷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目光越过历常珽,专注看向那道?逐步从马车中走出来的身影。
她朝他看过来,却在历常珽身边站定,“你?走吧,商榷安。”
“你?说?的这些,没有人会信。”
是借尸还魂,还是重生一遍,都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