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雾里
他们回来的速度不算快,报喜的人骑快马,按理说这会儿早就到了,迟迟未见登门,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科举舞弊的事情,很有可能败露了。
几乎是为了印证沈棠宁的猜测,小厮惊慌失措跑进门来,气都未喘匀,便急匆匆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侯夫人!听说……那龙虎墙上的黄榜被撤了下来,礼部的人说刚查出有人科举舞弊,考试前恶意泄题贩卖给考生,陛下要彻查此事!”
“……”
周围瞬间一静。
侯夫人眸光闪烁几下,唇角不着痕迹一弯。
老夫人勃然大怒,抄起茶盏朝池宴砸去,语气痛恨:“混账,眼瞧着东窗事发,你还不承认!”
盛怒的同时,她心里夹杂着那么一丝快意。
她就说,那女人的子嗣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景玉!
烂泥就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池宴没躲,茶盏磕在他的额角,立时泛起一片红肿,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衬得他模样狼狈。
沈棠宁和池二夫人齐齐一惊!
沈棠宁蓦地捏紧了手帕,本欲上前给他擦拭,心中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怒火,这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
归根究底,她总结出了一句——
她沈棠宁的夫君,还轮不到旁人来教训!
池宴却先她一步,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祖母就笃定我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解元?”
沈棠宁只好顿住动作,静观其变。
老夫人冷眼睨着他:“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你是瞎蒙乱猜考来的?”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冷了下来:“祖母对我有成见,我无话可说。”
“孽障!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老夫人,侯爷和二老爷回来了。”
老夫人瞧着走进门的二老爷,冷笑着点头:“老二你回来的正好,你这逆子我是管教不得了!他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今日我要将这逆子逐出家门,你可有意见?”
二老爷惊了惊,脸色一白。
显然,他回来的时候也听到外界那些传言了。
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大哥,请求他能帮忙说说情,他说话未必管用,宁远侯说话份量自然不一样。
但宁远侯神色沉了沉,一脸爱莫能助,沉声道:“二弟,此事非同小可,科举舞弊的罪名你也知道,轻则禁考,重则腰斩!池家担不起这个风险!”
池二老爷面如死灰:“可是阿宴他未必就参与了舞弊……”
宁远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那他是如何考得解元的?国子监的夫子曾夸过那楚明誉的文章,就连太傅也赞不绝口,可他都没能考过池宴。”
池二老爷哑口无言。
他是相信自己儿子不会作弊,可他又该怎么说服旁人相信?
沈棠宁眸光闪烁,心中暗忖:
这倒是个好时机,是时候提出分家,池家为了避免沾上麻烦,肯定会迫不及待将他们二房撵出去!
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一直沉默的池二夫人突然开口,眼神透着坚定的狠绝:“老夫人既然要把我儿子逐出家门,那不如分家好了!分了家,我们二房的罪名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大房头上!”
“……”
众人都被她这话惊住了,池二夫人一向能忍则忍,谁也没想过她竟然会提出分家!
沈棠宁嘴角微微勾起,倒是不枉费她有意无意给婆母灌输老夫人如何偏心,不如趁早分家的概念。
一开始池二夫人对此很是震惊,毕竟在大庆讲究以孝治国,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
老夫人尚且健在,分家无异于向外界宣示家庭不睦,更何况由晚辈提出分家,那更是大逆不道!
她还不忘嘱咐沈棠宁:“这话你对着娘说也就罢了,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否则不知该如何诟病我们二房呢!”
可不知是不是沈棠宁说的多了,池母也听习惯了,竟萌生出一种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如今看着儿子被这般对待,如若她一忍再忍,日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不忍二房继续忍受这种不公,这回她可算是腰板挺直了一回,直接提出了分家!
众人回过神来,首先发难的是老夫人,在她看来,池二夫人此举无异于挑衅她的权威:“好你个毒妇!老婆子我还没死呢,你竟惦记上了分家,究竟是何居心?”
她恨恨瞪向池二老爷,“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儿!”
侯夫人也眼神几经变换,轻言细语拱火:“二弟妹,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弟阋墙呢!”
“母亲息怒。”池二老爷抿紧了唇,难得没有第一时间闷声服软,他想听听他夫人的想法。
池二夫人仿佛有了底气,勉力支撑着自己不露怯:“嫁到池家数十载,儿媳扪心自问,对婆母是恭敬有加,也知晓自己出身低微,处处伏低做小,唯恐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眼里不可避免泄露几分怨气,“可是将心比心,婆母做到了公正吗?夫君不是您亲生的,您不心疼我可以理解,可每次出了什么意外,您张口闭口就是将我儿子逐出家门,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出事的是世子,是您的亲孙子,您也会第一时间选择舍弃他吗?”
老夫人睁大了眸,喘息急促,语气透着几分恼羞成怒:“你放肆!你这是在怪我偏心?”
池二夫人深吸口气,眼神坚定:“是!若母亲能做到公正,我自然无话可说!”
老夫人猝然站起身来,颤着手指着她:“老二,这便是你媳妇儿的想法!我竟不知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今日我让你休了这恶妇,你从是不从?”
池二老爷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曼娘并无过错,儿子不愿休妻,母亲今日若执意将我儿子逐出家门,那就将我们一家都逐出去吧!”
第82章 给他上药
沈棠宁看着公公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讶然。
她这位公公向来沉默寡言,比起主持家中大小事务的婆母,可以说是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池二夫人咬紧了唇,眼底泪光闪现,身为儿媳,她方才那一番举动已经算出格,丈夫却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教她如何不感动?
一向跟锯嘴葫芦似的池二老爷居然也支棱了起来,公然顶撞老夫人,满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夫人嘴唇哆嗦着,气得捂住胸口跌坐回去,周围的人连忙手忙脚乱上前扶住她。
“老夫人您没事吧!”
她一把推开下人搀扶的手,眼神透着怒意重重狠狠射向她这个庶子:“好!好啊!真该让天下人都瞧瞧,我池家出了怎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为了媳妇顶撞嫡母,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池宴眸中闪过隐晦不明,这便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有理没理,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让人千夫所指。
他身形忽然一颤,嗓音透着虚弱的无奈:“爹,不必为了儿子这般……”
池二老爷原本垂着头闭口不言,脊梁微微弯了那么几分,听了池宴这话很快又重新挺直。
夫人已是顶着莫大的压力,身后无路可退,若是他退了,将她又置于何地?阿宴从今往后又如何抬得起头?
身为男人,却无力护住自己的妻儿,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宁远侯冷了脸,颇为失望地看着他:“二弟,你怎能与母亲置气?快向她老人家认个错,这事儿便也算揭过了……”
他这个弟弟性子温吞,一向没什么主见,非常听他的话,宁远侯毫不怀疑这次也是如此。
然而他想岔了,早在方才池二老爷向他求助,他却置之不理的时候,池二老爷的心态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下颌绷得很紧,抬起头来,语气沉沉:“母亲无非是怕阿宴连累池家的名声,毁了池家的百年清誉,既如此,分家有何不妥?届时是福是祸,我们二房都一力承担,决计不会牵连了大房!”
宁远侯被他这话气得脸色铁青,说得好像他们大房趋利避害,故意将他们一家赶出去一样!
侯夫人脸色变幻莫测,二房若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任她拿捏,一旦分了出去,那不可控的因素可就太多了!
因此她劝道:“母亲,二弟和弟妹也是一时冲动……”
可老夫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怒极反笑,连声道了两遍好:“既然他们执意要分家,那就分!我倒要看看,没了侯府的庇护,你们能不能在京中立足!”
侯夫人眼神变了变,暗暗咬牙。
池二夫妇如释重负,磕了几个头:“多谢母亲成全。”
分家要请宗族德高望重的族老前来,在他们的见证下,这家才能分,另外还要做一些分家前的准备,因此至少要两日后了。
二房先行回了西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关上门来,池二夫人才敢问儿子的想法。
“阿宴,爹娘突然提议分家,你是什么想法?”
池宴收起了玩笑姿态,神色端正:“儿子知道,爹娘此番是为了我,从长远来看,分家此举甚是明智,祖母行事偏颇,大伯母包藏祸心,分明没把咱们当一家人!既如此,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池二老爷听得正认真,见他越说越放肆,眼皮一跳:“臭小子,小声点!这话是能说的吗?”
不过到底也没反驳他的话,说到底池二老爷自己心中也有把秤。
只是他是庶子,本就没什么地位,自古以来嫡庶之别犹如天堑,即便受到不公平待遇,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他能忍,他儿子却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沈棠宁不由莞尔。
不论如何,分家之后侯府的糟心事,他们可算不用参与其中。
“只是此番委屈了爹娘,分家的消息若传了出去,您二老难免遭人非议。”
池二夫人一愣,不在意地笑了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别人的想法不成?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婆母压在头上,她也总算能松快许多。
至于科举舞弊的事,二老在问过池宴之后,得到了他否定的答案,便也放了心,不再追问。
“若是分家,房产还需提前置办好!”池二夫人琢磨起了这个,索性将他们夫妻二人打发了。
回了如意居,沈棠宁见池宴魂不守舍,轻声询问:“夫君在想什么?”
池宴下意识道:“我在想这家能顺利分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闻一声轻笑,抬头望去。
沈棠宁正支颐好整以暇瞧他,那双灵动的双眼藏着笑意:“所以在福荣院的时候,夫君是故意的?”
池宴陡然站起身来扯了扯袍子,一脸不自在:“什么故意的?这衣服脏了,我得去换一身!”
她看着他匆匆进了内室,唇角微翘。